可是，你沒有。
但沒有關係。白冰清說，她會努力成為你喜歡的人的樣子。
她好勇敢。我想我也要更努力。
8
第四封信，是在白冰清婚禮的第二天收到的。
婚禮前一晚她讓我去她家陪她，我們聊了很多高中時候的事情，聊得很開心。臨睡前她忽然歎息一聲，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葉小桐你說，趙樟和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呢？”
答案呼之欲出。但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她：“是呀，到底是誰呢？”
別說是白冰清。就連身在其中的我，亦不知道你喜歡的人居然是隻有數麵之緣的我。也許，不止是數麵，而是我在偷偷地看著你喜歡你的時候，你也在偷偷地看著我喜歡我。
葉小桐，櫻花開了。
我發現你不怎麼喜歡春天，為何？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不喜歡春天的人。我見過的第一個不喜歡春天的人是我的母親。一到春天她就會因為過敏性肺炎而生病，病得重了她總覺得自己熬不過去。我九歲那年她真的就沒熬過那個春天。不過我喜歡春天，我喜歡草長鶯飛，我喜歡繁花似錦，我喜歡萬物蓬勃。
我還喜歡，低頭皺眉從櫻花樹下走過的你。
今天放學的時候，在東街那個拐角，有一片櫻花落在你的帽子上，你甩了很久都甩不掉，氣得一邊騎自行車一邊抹眼淚，真可愛。
這個春天我幾乎都在請假，所以有很多的時間，我畫了幾張你的素描，不過因為畫得不好，就不給你看了，我自己留著吧。
葉小桐。春天快樂。
趙樟和寫於2002年4月7日
原來，你的母親也逝於春天。原來，你與我也有相同的悲慟感受。
這算是一種緣分嗎？
9
趙樟和，我不喜歡春天是因為我母親死於一次踏春時的意外事故。春天百花盛開萬物生長，但是我的母親卻告別了這個世界。
趙樟和，你是第一個知道我不喜歡春天的人。連我的父兄，還有我的好友白冰清，還有今日的至交香和子，都不知道我不喜歡春天。
必定是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所以，才能不用言語，隻憑一眼半瞥，便能看出她內心的喜惡吧？
就如同我知道你喜歡四季變換。春天你會從春風下的落英繽紛走過，嘴角微揚。夏天你是臨湖賞荷的白衣少年，秋天必會上山看葉，冬天則絕不錯過踏雪尋梅。你欣賞並且享受著萬物在流逝的時光中的千變萬化，你在貪戀著美好的時光。
我為什麼知道你喜歡。因為我遠遠地看著你，都能感受到你的歡喜。
白冰清說：他真是一個浪漫的人呀。他站在櫻花樹下的樣子，像極了天使，好完美。
白冰清對你迷戀至極。她不似我，偶爾與你正麵相遇，我總是低頭不語以掩飾內心的心潮奔湧。她卻會很主動地和你說話，總是尋找機會出現在你身邊，她收集你用過的草稿紙，說你的字寫得有多好看，你的演算多麼的簡約明了。她還和朋友一起去過你的家，我好羨慕她。
白冰清還買了一個在當時很貴的數碼相機，拍了好多你的照片。你在圖書室看書的樣子，你在操場跑步的樣子，你和朋友聊天的樣子，你匆忙經過路口的樣子，你消失在街角的樣子，好多好多。白冰清把那些照片衝洗出來，放了厚厚的兩個相本，和那些你用過的稿紙一起，很寶貝一樣藏了起來。
她說，她問過你好多次，到底你喜歡的人是誰。
而你總笑而不答。
10
第五封信來的時候，是五月末。又是一年高考前夕，處處都是緊鑼密鼓的信號。
葉小桐，今天在花卉市場，又看見你了。
你買一棵那麼大的榕樹，想做什麼？種在院子裏嗎？好奇。
你的頭發又短了一點兒，下巴也尖了一點兒。高考前很辛苦吧？所以瘦了。
其實當時我想走過去跟你說句話。走了幾步又猶豫了。我們沒怎麼說過話。我突然走過去與你寒暄，太冒失了。
對自己的膽小有點小失望。
葉小桐，恭喜你收到了F大的特招信。我喜歡的女孩子，真聰明。
很想知道你把那棵榕樹種在了哪裏。
趙樟和寫於2002年5月30日
趙樟和，我把那棵榕樹，種在了你們校園裏。周末半夜去的。我把花盆扔掉，把土倒掉，還折掉很多枝葉，好不容易，才把榕樹從圍牆扔了進去。然後我翻牆進去，把榕樹種在了新修的行知園裏。
我上周才去看過它。十年過去，行知園早已鬱鬱蔥蔥。那棵榕樹高大了許多，樹下修了鐵架與原木的凳子。又優雅又古樸，正合我的意。
我在榕樹下坐著的時候，想起當時買這棵樹時，不過是不想讓你看出我在跟蹤你。種這棵樹時，想的也不過是，也許某一天你會回母校，然後，經過這棵樹下，也許還會因為它的亭亭如蓋，在樹下站一會兒。
有過嗎？趙樟和，你曾經經過那棵榕樹下嗎？有沒有某一片被我深深地祈禱過拜托過的葉子，溫柔地想停在你的肩上？
11
我現在住在你住過的房子裏。我的床放在原來你的床放的地方。我的書架放在你原來放書架的位置。
我憑著記憶，買來了曾經在你的陽台上出現過的花，君子蘭，鳳尾竹，仙人掌，龍血樹，滴水觀音和綠蘿。還有一個小架子的小植物，是當時還很少見現在很流行的多肉植物。
趙樟和，後來我看一本書，說喜歡植物的男子會有一棵植物的心。心似植物的人，善良，柔軟，寬厚。
白冰清在高考結束後，又向你表白過一次。你仍然坦白而篤定地拒絕了她，你的理由仍然是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可是從來沒有人看到你和你喜歡的人一起出現過。所以，也沒有人知道，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被你再次拒絕的白冰清很傷心，她一邊哭，一邊把她珍藏著的那些你的舊稿紙你的照片扔進湖裏。白冰清走後，我向圍湖的人要了一張網，把那些能夠夠得著的稿紙與照片一張一張地撈了回來，再仔仔細細地攤平曬幹。
我就是在那些照片裏看到了你的小植物的具體樣子。你大概向白冰清介紹過它們的名字，白冰清怕自己記不住，每一張小植物的照片都寫了備注。薄雪，銀星，靜夜，玉露，虹之玉，觀音蓮，星美人，子持蓮華。怎麼會連名字都那麼美，明明是植物的葉子，偏偏長成了花的模樣。
就像你，明明隻是一個普通的男生，何以卻讓白冰清與我，都覺得你是最美好的天使。
12
第六封信來的時候，又四個月過去了。入了秋，開封城裏的銀杏葉漸漸金黃，我撿了幾張，夾進平時看的書裏。寂靜深夜裏翻過書頁時，仿佛有銀杏香。
你的信，剛展開就掉出來一張銀杏葉。十年的光陰褪了些許它的顏色，但葉脈清晰地舒展著，竟無損它的容貌半絲半毫。
如同你在我的記憶裏的樣子。
葉小桐，你喜歡的秋天到了。在上海還好嗎？
不知道銀灘的風，有沒有吹亂你的短發。
我很想念你。
這時候有一點後悔呢，為何我沒有製造更多的與你在一起的回憶。即使不能牽你的手一起到白頭，至少應該可以和你做知交淡如水的朋友。
與你成為了朋友，我是不是就有借口站在你宿舍樓下，叫你出來，一起去吃一次飯。或者在滿天飛舞的銀杏葉下散步。
今天回高中校園走了走，行知園裏竟然有一棵榕樹。然後，又想起了你。
回來的路上，銀杏葉黃了，很美，撿了一張給你。
願你安好。
趙樟和寫於2002年10月2日
真的嗎？趙樟和，你真的發現了那棵榕樹嗎？
我伸出手指，輕輕撫過你寫的字，想象你寫這封信時的樣子。
我很好。趙樟和，我真的很好。我的所想所感所許願，你均一一感受一一幫我實現。我覺得好得都不能忍住自己的眼淚。
13
趙樟和，很抱歉。收到你的信後，我時常哭泣。
不是悲傷，真的不是。我很努力地工作，很用心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很用心地愛自己。你喜歡聰明的我，對不對？
現在也還很努力，我要變得很好很好，又優秀又智慧又美麗，才配做一個被你喜歡的人。
我一直覺得，唯有把自己變得更優秀更優秀，才配做一個喜歡你的人。所以，大三的時候，我考去了早稻田大學。
為什麼去日本？因為我發現我們學校上一位考去了日本的師姐竟是你的姐姐趙香和。我想，如果我和你的姐姐成為了朋友，會不會在某一天，在她的家裏遇見你。會不會從此之後，就能與你也成為朋友。至少，成為互相認識的有關係的人。我真的去了。我真的努力了。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最開始搬到她家的附近住，去她工作的公司應聘，隻是因為我知道她是你的姐姐。
我真的喜歡你的姐姐香和子。隻是，我一直沒有在她家見過你。
聽說夏天的時候，你去過一次。但是，當時我正好去了大阪。
遺憾過後，我安慰自己說，還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