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樟和,我真的以為還有機會的。我以為隻要我和香和子一直是好友,一定有與你成為朋友的機會。

我想,很多人生的遺憾都是這樣產生的吧,以為人生還很長,以為一定還有機會。

而事實上,有的事情,隻會發生一次。

14

第七封信,我等得更久。冬天過去了,春天又過去了。我又開始滿世界地打聽那個叫時光郵遞員的店了。

然後,眼看夏天也快過去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後,我不斷地在夢裏問你,嗨,趙樟和,就這樣了嗎?就這樣結束了嗎?你都還沒有和我說再見。

八月的第一天,開封城下了一場雨,我窩在屋裏沒有出去。近中午的時候,羅叔跑上樓來敲門:“小桐,有你的信!”

我每日回來都問他一句,今天有沒有我的信,把他都問得不由地替我焦熾。

葉小桐,大阪之行還順利嗎?

上周我去了京都。見到了姐姐,她還是那樣,好得很。

還有驚喜,我在她家見到了你和她的照片。她說你們是校友也是好友。

早在聽說你去了日本的時候,我就在想,日本不大,你們會不會遇上。遇上了,都是優秀又美好的女孩子,會不會成為朋友。

你們果然成了朋友。我想,也許真的有神。

所以去了伏見稻荷大社的鳥居。你會笑我嗎,我在那裏掛了一個祈願符。

隻是可惜沒有在日本見到你。

姐姐說,你因故延長了大阪之行。父親病重,我匆忙回程。

願你喜樂長安。

趙樟和寫於2003年7月30日

大阪之行並不順利,研究經費短缺,導師忽然病倒,實驗室又出了些差錯,我足足在那裏多逗留了半年多才回京都。如果不是無法動身,我大抵會在香和子回國奔喪時找個借口與她一起回開封。

如果我能在那時回來,就好了。至少可以多見你一次。

我去鳥居逛了一天。我想在你走過的地方走走。

15

冬天的時候我回了一次上海。兄長結婚,父親與繼母的女兒出生,於情於理,我都需要回來看看。

參加完婚禮後,我抽出一天時間,回了開封。

一下飛機,就直奔香樟街。

如同十七歲那年一樣,在街口那家小吃店坐了整個下午,等你出現。

可是你沒有。

直到黃昏,我想了很多很多的理由,最後決定去敲門,告訴你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她托我給你捎了點什麼東西。

可我翻遍手裏的行李與包,沒有任何關於日本的東西。我在旁邊的汴繡商店買了一幅不知道是什麼的畫,便跑過去敲門。

你瘦了些,蒼白了些。你看到我,愣了好一會,然後,像陽光拔開了雲霧般,笑了。

你說你好。

我該慌張成了什麼樣呀,我匆忙把手裏的繡畫遞過去給你,我又急又快地說那是你姐姐趙香和托我給你稍的東西。我今晚就要回日本了。謝謝。再見。

你雙手接過了那件繡品。也許你每天都能看見它,你不可能不認識它,但是你笑得很燦爛地說謝謝你。辛苦了。

然後,你又說:“請問你幾點的飛機,如果時間允許,要不要進屋喝杯茶。我正好也有東西想讓我帶給你姐姐。”

我想見你的理由漏洞百出糟糕透頂,而你視而不見。

你想挽留我的借口完美無缺合情合理,而我毫無察覺。

趙樟和,十年過去了,我早不記得那杯茶的滋味,隻記得你倒水泡茶時的背影,瘦削,筆直,寬和,悲傷,而又偉岸。

喝完茶後,你說,讓女孩子獨自趕夜路不紳士,所以,你從開封送我到了新鄭機場。

在車上的一個多小時裏,你我話並不多。你說謝謝你能來。我說謝謝你的茶。

到機場的時候,我說謝謝你送我。

你說,再見。

16

可是,我們沒有,再見。

葉小桐,從沒想過你會在這個冬天拜訪我。

我說呢,開封這個冬天怎麼這樣曖。原來,是你要來。

直到此刻,我還沉浸在能見到你的幸福裏。

你高了些,白了些,好看了些。頭發還是短的。我最近有點傻,在路上看到短發的女孩子,總會多看幾眼。因為你,覺得所有留短發的女孩子都很美好。

謝謝你能來。

謝謝你找到了來敲門的理由。

謝謝你的勇氣。

謝謝你,也喜歡我。

謝謝你,沒有說你也喜歡我。

真的謝謝。

因為,我害怕自己不能承受,如果你說了,我若拒絕時,你疼痛的眼神。

很抱歉我也沒有告訴你,我也喜歡你。

你雖然並不知道我時日無多,但是我自己知道。

我不能讓你看著自己喜歡的人一點一點地枯萎,我不舍得讓我喜歡的人去承受那樣的殘酷。

葉小桐,真的抱歉……

趙樟和寫於2003年12月2日

趙樟和,我也很抱歉。讀完你的第八封信,我又哭崩了。

我開始害怕收到你的信了。不是因為收到你的信總是會哭,而是因為我知道,從此之後,我收到一封,就少一封了。

17

在日本最有一次有你的消息,是在2004年的春天,2月17日。那天,香和子與我約好去看最早的櫻花,她回屋接電話的時候,我在門外等她。我在想要不要告訴她我很喜歡她的弟弟,讓她請她弟弟來日本玩。

香和子抹著眼淚出來,她說:“抱歉小桐,我不能去看櫻花了。我要回去辦我弟弟的喪事。”

我當時就愣住了,不太敢相信她現在所說的弟弟就是你,我抓住她的手:“我也去!”香和子點頭說好。我問她:“你隻有一個弟弟,對嗎?”她說:“是,他叫趙樟和。你認識他嗎?”我瞠目結舌呆若木雞,我說:“你弟弟那麼年輕怎麼會死!”我終於吼出聲,幾近質問。

香和子說:“抱歉,我答應過他不對任何人提起他的病。他一出生就遺傳了母親的病。我們都痛苦了很久,最後決定忘記這個病,要像沒有病一樣盡情生活。”

香和子問我:“小桐你怎麼了?”我什麼也回答不出來,隻是開始一直哭。

趙樟和,你的最後時刻也是孤獨的。護士說你是半夜走的,因為嚴重的過敏性肺炎導致其它器官受了感染,都衰歇了。你睡著睡著就去了。

我最後一次,見到了躺在冰床裏的你,你的臉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安詳,隻是年輕俊秀的少年再也不會醒過來微笑。

香和子低頭親了親你的額頭,我伸出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握住了你的手。

香和子很堅強,在你的葬禮上,她一直平靜沉默地處理一切。而我跟在她的身後,不住地抹眼淚,哭得像個小孩子。

回到日本後,我又去了鳥居。寫了一張祈願符。

我寫:趙樟和,願你在天堂安好。

我不知道,神有沒有安排我們各自的祈願符恰巧掛在了一起。

18

你的最後一封信,仿佛一個無法改變的約定,在2014年的春天,2月14日,情人節,殘酷地如約而至。

葉小桐,日本的櫻花開了嗎?你還是討厭春天嗎?

如果可以,為我去看一次吧。我喜歡春天,充滿了希望。雖然每一個春天,我都被身體裏的疼痛折磨得很痛苦。

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母親一到春天就會生病。覺得這個病真不懂事,怎麼會選擇在美好的春天發作。後來,我也一到春天就生病。所以就換了想法,也許生病是為了讓我更渴望更珍惜春天。

因為太早地知道了生命會短,所以,我更想珍惜每一點光陰的到來。

這個春天我有點兒不幸,新年一過就一直躺在醫院裏了。

葉小桐,我想念你。好想再去日本一次。隻是遠遠地看看你,也好。

我們已經是認識的,說過話的,一起喝過茶的,一起坐過車的,一起相送過的朋友了,對嗎?

如果我去了日本,如果我要去看櫻花,你會陪一程的對嗎?

我相信你一定會的。

葉小桐是這麼美好的女孩子,葉小桐是喜歡我的女孩子,怎麼會不舍得抽出時間陪我去看一看櫻花。

隻是,很抱歉,我大概不能成行了。

葉小桐,很抱歉我將永遠離開。很抱歉,我這樣快就寫到了最後一封信。

葉小桐,要堅強。要快樂。不管我去了天堂還是到了地獄,每當想起你,都會充滿被你喜歡過的幸福。

葉小桐,願你盡得世間所愛。願你喜樂長安。

葉小桐,再見。

趙樟和寫於2004年2月14日

趙樟和,再見。

趙樟和,我發誓在哭完這一次之後,無論何時何地再想起你再得到有關於你的消息,我都會微笑。

趙樟和,我會成為一個最好的葉小桐,我會堅強而快樂地生活著。

所以,謝謝你。

謝謝你這樣深地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