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合歡街45號等你(1 / 3)

撰文 淩霜降

因為喜歡你,借著你的光,我看見了以前從未見過的世界。

1

我敲了三次門,裏麵才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私人住宅,不開放。不見客。”老太太的聲音蒼老而幹澀,似一個久未說話的人終於難得開了口,本想優雅宏亮,卻未料澀啞難聽,於是匆忙結了尾。

我當然知道這裏是私人住宅。合歡街45號,是海城外灘舊使館區裏為數不多的幾處私宅之一。當然也是豪宅,即使在當年,也是海城有頭有麵的人物才住得上的房子。落到了寸土寸金的二十一世紀,更是豪宅中的古董豪宅,即使有錢也不定住得上。

我停了一秒,深呼吸一口,才再次扣響了門環:“鍾小姐你好。我叫秦桑,請開一下門好嗎?周衡先生說,我可以住他的房間。”

裏麵靜默良久。久到我幾乎要再喊一次的時候,門嘀地響了一聲,鎖開了。

我伸出手,慢慢地把鐵門推開,院子裏長瘋了的花草差點嚇著了我,我不知道是要讚美主人對花草自由生長的豪放,還是要暗暗驚歎一下她對花園的疏於打理。我小心拔開長著尖利的狂亂玫瑰枝,踩著被瘋長的草覆蓋的石板,走上了白色大理石的歐式門廊,門沒有鎖,但我還是象征性地伸手敲了兩下,才輕輕地推開了門。

“你是阿衡的什麼人?”迎門而立卻非歡迎之勢的人旗袍銀發,頸間的珍珠項鏈幽幽地閃著華麗冷傲的光。她劈頭就問了我這麼一句,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因為阿衡這個名字緊了一下,隨即鬆鬆地軟了下去,變得一片潮濕:“我是阿衡在英國的同學。我在海城找了一份工作,沒有住處。阿衡說,我可以住他的房間。”

“樓上左邊第一個房間。”

“謝謝。”

2

“謝謝。”

當時,我也是這麼跟你說的。

“嗨,秦桑,好幾個月沒見你了!祝賀你再次拿了全額獎學金。”

“啊。謝謝。”我們在實驗室外麵的走廊遇見,你穿白色的實驗室袍子,我穿綠色的。你右手拿著一疊資料,左手拿著一杯咖啡。你眉如遠山,眸若濃墨,你的唇角不喜亦微微揚起,你的酒窩總在說話的不經意間出現,你的聲音明亮而又厚重:“馬上畢業了。準備好去哪兒工作了嗎?”

“不知道。也許會回國。”我不是熱情而活潑的人,我生性謹小慎微,即使內心充滿著有如火山熔岩般熾熱的情緒,我的臉上仍然波瀾不興。

“會回海城嗎?我聽導師說海城現在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的鍾小姐就獨自住在海城。你要是去海城工作的話,可以去住我家。”而你,恰恰與我相反。你熱情開朗,幽默活潑。不僅僅是在留學生的圈子裏,即使在優秀的教授與歐美同學中,也十分受歡迎。

“哦。再說吧。”我不敢一口咬定應承,是怕自己因此而生出更多的期待。

“那就這麼說定啦。我下次打電話的時候,會和鍾小姐提一下。如果你去海城,一定要住我家哦。就當替我陪陪寂寞的鍾小姐。我的父母和爺爺離世後,她孤單極了。”說話間,你已喝完了紙杯裏的咖啡,你用一個投籃的姿勢,把空紙杯投入兩米開外的垃圾桶的樣子,灑脫帥氣,不失可愛。

“謝謝。”我這麼說。你早已錯開我前行,頭也不回,左手舉起擺了擺,那是一個既代表了再見又代表了不用介意的手勢。

你的背影挺拔而瀟灑,消失在實驗室門口最亮的燈光處,似神走入了他永恒的所在。

3

樓梯上有淺淺一層灰,樓上亦然。看來鍾小姐很少上樓來。

“東西你都可以用。但要保持整潔。”鍾小姐的聲音從樓下轉來,聽不出情緒。但比起剛才因為長久寂寞的沉默而生的幹澀,這一句有了些潤意。

拉開那層防塵的白色布幔,你的房間簡潔而帶著男生的剛硬氣息,設計很現代化,藍白色的床飾,流線型的觸摸台燈,竟然還有一個高而大的書架,占了整整一麵的牆壁,書架下是一個可以移動的沙發。恍惚間,我竟似看見了少年的你,坐在那張舒適的沙發上,腳一蹬書桌,沙發帶著你滑到書架邊,你抽起一本書,再滑回書桌邊。沙發滑動中引起的微風揚起了你的發絲,你的神情歡快而專注,再難的功課,於你,都似隻是一個遊戲。

這世界上有沒有完美的男子,他的性格謙遜而溫潤,活潑而有禮,堅韌而靈動,他的外貌俊俏而英朗,瀟灑而帥氣,優雅而迷人,他聰明而智慧,善良而有趣。他完全沒有不完美的地方。

有的。阿衡。周衡。你就是我眼裏世界上的唯一的最完美的男子。

我果然在你抽屜裏的舊相冊裏,找到了一張你坐在沙發上滑動的照片,你對著拍照片的人笑,自信的少年一手拿著書,一手調皮地伸出了剪刀V,笑得幾近風華絕代。我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地滑過你的臉,照片磨砂的紙質有著細細的斜紋。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想忍住眼淚,可它最終還是重重地滑了下去。

陽光而自信的少年第一次站在我麵前和我說話的樣子,還仿若如昨。

4

高中二年級那年,我考了年級第一名。你興師動眾地在我們班教室門口喊:“秦桑!誰是秦桑?我是周衡,把我PK下神壇的黑馬秦桑同學,出來認識認識唄。”

我坐在位子上,不敢動。手指緊緊地抓住一本書,幾乎要把它捏碎。我的心裏在狂喊:“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似狂風掀起了海潮,可我一動不敢動。似乎自己一動,這是一個夢,便會片片碎裂。

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個第一名,我考得有多麼的不容易。我上不起補習班,隻能上課加倍地認真,反複地做題目,一道題目用很多種方法做很多次。我甚至已經開始背厚重的牛津英語詞典。除了睡著的時間裏,我全都在用功。我的後腦悄悄地長出了灰白的發絲,我的眼睛沒有近視真是一種奇跡。

我要創造的就是今天,我想讓那個叫做周衡的少年知道,有一個可以與他並駕齊驅的少女叫秦桑。

你果然來了。可,我卻不敢動了。

“啊,是你呀。看不出來呀,你還挺厲害。甩我七分呢。不錯。恭喜你!”你終於還是越過人群找到了我,眾目睽睽之下,你向我伸出了手要與我握手說祝賀。你的手指白皙而修長,皮膚細潤,這是會打籃球也會彈鋼琴的手。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出了手與你輕輕地握了一下。我伸出手的時候,我在心裏默念著“右手!右手!伸右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我最後伸出的,居然是我的左手。令我難堪的是,我的手掌不但帶著些說明了出身的細繭,左手的無名指,天生就缺一小截。別人的無名指都有三節手指,而我,隻有兩節。仿佛它長著長著,就任性地戛然而止了。

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所幸,你似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手那般,你看著我的眼睛,你說:“好,我記住你了。下次考試我會認真對待的。”

我鬆了一口氣,為你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殘指。但又緊張起來,我拚盡了全力,才贏了你七分,你卻仍沒有認真對待嗎?

5

“你的手怎麼了?”我在抹樓梯扶手的灰塵的時候,鍾小姐忽然出現,她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的左手,問得很是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