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淩霜降
櫻花街的往事，就像一把陳舊的插銷，慢慢地鏽在了我的心門上，外麵的進不來，裏麵的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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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天，櫻花街就會美得不像話。
路旁那些超過了五十年的櫻樹爭相怒放，不足一公裏的櫻花街被粉色的落英鋪成了夢幻色，美得讓人心碎。
但是，也讓人心煩。因為不記得從哪一年開始，櫻花街的春天，從早到晚，遊人如織。戀愛的，拍照的，拍電影的，都在花瓣雨下裝模作樣。更重要的是，他們擾亂了櫻花街居民原本平靜的生活。
應該是六歲那年吧，你家院門外右邊那棵開得最好的櫻花樹下，你忽然伸手扯散了美櫻的辮子，我上去就給了你一拳頭。你掉了一顆牙，哇哇大哭。你的父親出來抱著你哄，落英飄在他的肩膀上，一點兒也不偉岸。你的太祖奶奶是一個日本女人，在民國的時候就嫁到了這裏來。聽說，整條櫻花街的櫻花都是因為她才種起來的，但這並不代表你們家就能夠在櫻花街得到尊重。櫻花街的大多數家庭都不怎麼和你們家交往，就連我這樣的五六歲的小孩，都會悄悄地嫌棄你的父親因為是日本人的後代，所以眼睛小羅圈兒腿。
你的父親對我說：羅許，無論如何，不能打女孩兒。
六歲的我的回答是：一個小日本，憑什麼教訓我？
你的父親無奈，隻得對你說：如意，別哭。你看，櫻花開了，多美的春天呀。
現在回頭想一想，漫天飛舞的櫻花樹下，慈愛的父親抱著哭泣的小女兒在哄，驕傲的男孩我拉著可愛的女孩美櫻正要走回家的情形，應該是很美。
但那時候，我不懂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種值得欣賞的美麗。我六歲的眼睛裏，隻有七歲的愛哭的總是有漂亮裙子穿的美櫻。櫻花街上，美櫻最漂亮。櫻花街上，我最喜歡和美櫻玩。
2
九歲那年春天，你的爸爸特意在你們家院子的櫻花樹下準備野餐，請我和美櫻去玩。
十歲的美櫻穿了一條新裙子，顯得更美了。你卻趁她不注意，又搗蛋地扯散了她的辮子。
我問你為什麼老是欺負美櫻，你作為一個妹妹欺負姐姐真的好嗎？你說因為你討厭美櫻的爸爸把人們都帶到櫻花街來了。
我無情地揭穿你，我說董如意，你是因為妒忌美櫻有很多漂亮的發夾和裙子吧。你當即惱羞成怒掀了我們野餐的小桌子。果汁倒在了美櫻的白裙子上，我氣壞了，拉著美櫻就走，我說董如意，以後你再求我們，我們也不要來你們家了。
我和美櫻家住隔壁，你們家住我們家斜對麵，所以我自然而然地覺得美櫻和我更親。我們兩家畢竟是煮一鍋餃子都可以隔著一道牆遞一碗的關係，而你們家，不僅住得離我們遠一些，還寧願窮也要深居簡出，不肯在春天的時候打開院門迎接遊客賺取觀賞費拍照費。
最早為遊客打開院門的美櫻家不但修飾了房子，還添了許多時尚的新電器，不像你們家，竟然還用櫻花樹下的石磨自己磨豆腐。
其實，後來我想一想，我一直都是羨慕你的。
每年春天的時候，我們各家都院門大開，為了接待遊客把家裏弄得花枝招展卻又烏煙瘴氣，我們的父母忙碌地和遊客們討價還價，還要求孩子們幫忙拍照或者售賣小吃飲料之類。而你的父親，每年到了春天，都會關上你家的院門，把喧囂隔於一牆之外，陪著你的媽媽和你，以及偶爾到訪的好友，在你家院子的櫻花樹下喝茶，或者野餐。
有好幾次，從你家門前經過，我都能聽見你們一家三口的笑聲，對比著整條櫻花街其他門戶大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各家，就像一朵櫻花輕輕地墜落在春風裏，有一種安安靜靜的美。
3
都說，孩子隻要得到了很多的愛，就會越長越美。
是因為這樣嗎？所以，到了我們十四歲的時候，你雖然眼睛小，而且還是有點兒羅圈腿兒，但是卻有著和我們截然不同的氣質，你眼神純淨，落落大方，顯得有教養又朝氣蓬勃。站在被時尚服飾所打扮得更美的美櫻身邊，也未見太過遜色。
隻是這時候的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收斂了霸道搗蛋的行為。我猜是因為你比長腿少女美櫻矮了大半個頭的關係吧？你再也不欺負她了。偶爾你們還會一起去逛街，隻是每次遇見我，你的臉總是忽然變得很紅。
十四歲的我，關心的是如何逃課去玩遊戲，怎樣才能成為通關王，還沒有懂得如何去猜度女孩的心思。十五歲的美櫻告訴我，隔壁班的某某給她寫情書的時候，我的回答是要不要我去幫你打他？
所以這樣一個我，當然不會理解你為什麼會一見我就臉紅，也不會能理解你偶爾遇見的時候，為何總是招呼都不打，反而繞開路跑得飛快。
那個時候，我們各家的生活，已經因為櫻花街變成了這個小城市裏著名的風景名勝而改變。
有關單位統一裝修了我們的院子，又把櫻花街道向後擴展了兩公裏，新的櫻花街多了好多專門經營櫻花旅遊業務的新住戶。附近還建了一個櫻花公園，公園裏新種了很多櫻花樹，有新栽種的，也有從各處移植來的老樹。那些樹在二三月的時候開花，在五月的時候結果，所以，每年春天來櫻花街的遊人更熾。
當然，在你爸爸的堅持下，你家的院門維持了原樣。歲月把你家的院門變得更加簡陋陳舊，但是，卻有別樣的原始風情。據說，還人悄悄地打探你家的院子賣不賣。
是托美櫻爸爸去問的，美櫻爸爸說：出了可以在新街那頭買兩個大院子的錢呢。
據說你爸爸是這樣回答的：怎麼能把家賣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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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和美櫻爸爸已經把我們的家都賣掉了。所賣的錢在櫻花新街買了更大的櫻花院子，新的院子裏有現代的廚房和廁所，還有車庫。他們都覺得他們開著新車駛過櫻花街的感覺比你爸爸和你騎著自行車經過櫻花街的感覺要優越很多。
包括我，也是那麼覺得的。新房子裏寬敞明亮，可以玩遊戲的大電視和空調電腦樣樣不缺。
十六歲的我長胡子了。然後，高一的我真的去揍了那個老是給美櫻寫情書的高二男生，在接受學校處分的那天，美櫻在舊櫻花街入口的第一棵櫻花樹下等我，她說，她願意和我在一起。那一天，我第一次發現生活了十六年的櫻花街如此的美，粉紅的落英紛紛揚揚地落滿了我的心房。
你在舊櫻花街最後一棵櫻花樹下等我。在等到已經並肩穿過了整條舊櫻花街的美櫻和我的時候，你的眼睛亮晶晶地閃著水光。
我說喂，董如意，你在這幹嘛？你們家也要搬去櫻花新街嗎？
你搖搖頭，獨自往回走，背影看起來真是傷心。我又說，喂，小羅圈兒腿，去我們家玩唄。
你沒有回答，你忽然跑得飛快，腳步快得都能揚起地上的花瓣。
美櫻說：你別叫她那個，你知道不知道她也……
美櫻沒有說下去，所以，十六歲的因為青春荷爾蒙而狂放的我，也不知道你也怎麼樣。因為此後的我，完全進入了一個戰士模式。美櫻很美，美櫻在高二，美櫻很多男生喜歡。我是一個膚淺的男生，膚淺的男生認為保護自己喜歡的女生要像保護生命財產一樣堅決。所以，那個時候，我總是闖禍，不是和這個打架了，就是惹了誰了。
美櫻慢慢地開始不耐煩，她說我幼稚，我於是更加憤怒。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你是躲在暗處看我們吵架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我打架後你為了讓對方不找我的報複去求對方。更不知道有多少次，你為了讓美櫻消氣原諒我，答應了她很多越來越霸道無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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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看到一句話，說，暗戀是一場隱秘而偉大的戲，舞台上從頭到尾，都隻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