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瞬間,她看著這個穿著並不合身的西服的年輕人,有點想哭。
他會比自己更糟糕嗎?原來霍啟安長的是這個樣子的,普通的高中生模樣,卻更高一點,結實一點,頭發帶點微微的卷,眼窩很深,高挺的鼻在鼻翼留下一點陰影,給臉上的線條增添了柔和,目光多了些許溫存,不算英俊卻讓人印象深刻。
還沒有走下台,她聽到身後的主持人說:“最後一個出場的是來自S市二中的霍啟安,演奏曲目是拉赫馬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
洛唯一猛然回頭,剛好撞上他蹙眉的詫異神情,底下也是一片嘩然。
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
作曲家拉赫瑪尼諾夫創作鼎盛時期的作品,代表了他一生的最高成就。那首鋼琴協奏曲中的巔峰之作,號稱是世界上技巧最難的鋼琴協奏曲,更深刻、更富戲劇性,鋼琴的技巧也有更大程度的發揮!演奏這首曲子,不僅是對演奏者技巧與體力的考驗,也是對演奏者情感與心理承受力的挑戰。作曲家本人作為鋼琴獨奏者在紐約首演時,曾把自己這首協奏曲戲稱為“大象之作”,比喻其龐大與沉重。一位著名的音樂學者也曾形容演奏一次《第三鋼琴協奏曲》在體力上的付出等於“鏟十噸煤”——怎麼可能在這樣的比賽選擇這樣一首世界上公認最難的曲子?!原來這就是陰謀?她微微一笑,不過是一個報幕錯誤,改過來就是了。
沒想到他竟然輕蔑地笑了,那一笑竟然還那樣的,自信?
他脫掉了本就顯得寬大的西裝,交給了一旁摸不清狀況的主持人。
就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下擺還束在西褲裏,露出來一點顯得有點皺巴巴。真可愛的學生氣!他麵帶笑容大步上前,邊走邊摘了那個領口的小領結,放在鋼琴琴蓋上,氣定神閑。
坐定,修長的手指迅速拂過所有的琴鍵,算是試音。
洛唯一在舞台後麵,看著他,像著了魔一樣,比賽是不允許用琴譜的,他確定自己聽清楚了這是《第三鋼琴協奏曲》嗎?
……琴鍵被敲得如此用力,洛唯一的心和鼓膜一起起伏,他彈得滿頭是汗,襯衣都貼在了後背,額發微濕。洛唯一雙手緊拽著裙裾,手心濕透都毫無知覺!他竟然彈完了《第三鋼琴協奏曲》!姑且不論彈得如何,但那樣的氣勢確實如此磅礴。
洛唯一的出國計劃,擱淺了。她的心,留在了那日舞台上一個瀟灑的背影上,她感謝上帝對她如此厚愛,竟然有這樣一個“娃娃親”。
此刻,洛唯一看著窗內裏那個小小的背影,一曲完畢,站起來,向小朋友們致意。他彈奏技巧未必有霍桓練得好,可是那份從容卻是霍桓學不來的。也有可能繼承他的母親,聞蕙那樣漂亮灑脫、充滿自信……洛唯一的絕望感還是在加劇,她全然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個存在,當初費盡心機把自己調入S大,但不喜歡商科而進了外院。費盡心機接近霍啟安,可屢屢試探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完全不記得在鋼琴比賽上見過的自己。
現在的洛唯一隻能強打起精神來招待“關心”她近況的朋友,在霍宅還能平靜地招待客人,多少會給大家留下一個好一點的印象。她們和她一樣養尊處優,嫁入同等富貴的夫家,風光無限,但是之後,她們命運各異,多半會有一個名頭,叫做“原配”。
洛唯一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成為其中一員。
她看著霍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樣子,客廳牆麵裝飾運用了中式的雕花,客廳與餐廳之間采用中式鏤空木雕作為隔斷,使得空間既分且合,富有情趣——當年她提議改造的時候獲得首肯,她還以為自己獲得了進展的第一步!吊頂和壁龕造型用了仿金箔做舊的壁紙,利用車邊鏡來複製空間,豐富牆麵,米色大理石的地麵以少許深色小塊作為點綴。壁爐上的主題牆,綜合了古代名家的書法,以藝術的手段加以融合,富麗但不張揚,華貴而不庸俗——隻可惜的是,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別具匠心,她曾經一時風頭無兩的霍太太榮耀隨著自己丈夫的高調破壞損失殆盡。
她連接電話的勇氣都沒有……洛父拍著桌子叫囂:“霍啟安,他怎麼能這樣!”但是,卻不敢當著霍啟安的麵發作,他隻是答應唯一,他回頭會說他,轉而又安慰她:“做霍家的媳婦,本就該有心理準備。”
是啊,別人逃之不及的事情,她竟然自己挖空心思地走進來。
她知道他生命的軌跡,所以她在等候,耐心地成為聞蕙的朋友,一點點瓦解了所有的立場和對手,可是最終,她無法回避的仍然是失敗。
她,不知道的,卻是她自己的生命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