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由《尚書·牧誓》發其端,經《漢書·五行誌》渲染,“牝雞司晨”所代表的觀念在兩千多年裏影響了中國人的思想。
《後漢書·五行誌一》也記載了一則“雞禍”。漢靈帝時,南宮侍中寺雌雞變雄,周身雞毛如雄雞,隻是雞冠尚未變。靈帝問議郎蔡邕,蔡邕答對說:“貌之不恭,則有雞禍。”並舉了《漢書》所記雌雞化雄故事為例。在講了王莽篡漢的事之後,蔡邕對皇帝說:“臣竊推之,頭,元首,人君之象;今雞一身已變,未至於頭,而上知之,是將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應之不精,政無所改,頭冠或成,為患茲大。”蔡邕說雞頭代表君王,靈帝現在仍坐在九五之尊的寶座上,所以雞頭未變;但雞身已變,不可掉以輕心,倘若不改革政治,有朝一日雌頭變雄頭“頭冠或成”,便大事不妙了。
雌雞化雄,是一種性反轉現象。母雞的卵巢機能喪失,其未發育的生殖腺可能得以發育,成為睾丸;母雞的卵巢發生病變,也可能使卵巢變睾丸。這兩種情況,都會導致雌雞化雄,並伴以第二性征的變化:受雄性激素控製的雞冠長大;雄性激素影響發音器官,而發出公雞的啼鳴;雄性激素促進骨骼肌肉生長,體形變大;雄性激素影響神經係統,使其好鬥。
這種性反轉,需要一個時間過程。《後漢書》所記雞毛已變,雞冠還沒長大,是可能的。但是,“雞一身已變,不至於頭”的種種附會,則完全是想當然。社會的變故,與雞是毫無關係的。
《晉書·五行誌上》也列“雞禍”八條,其中有:
元帝太興中,王敦鎮武昌,有雌雞化為雄。天戒若曰,雌化為雄,臣淩其上。其後王敦再攻京師。
孝武太元十三年四月,廣陵高平閻嵩家雌雞生無右翅,彭城人劉象之家雞有三足。京房《易傳》曰:“君用婦人言,則雞生妖。”是時,主相並用尼媼之言,寵賜過厚,故妖象見焉。
前者講臣下淩上,雌雞化雄;後者說婦人幹政,雞禍則生。另有三條,涉及東晉時擁兵自重,割據長江中遊地區的桓玄。先是隆安元年,“青雌雞化為赤雄雞,不鳴不將”,這被解說為“桓玄將篡,不能成業之象”。三年後,“有雞生角,角尋墜落”,這被附會為“角,兵象,尋墜落者,暫起不終之妖也”,就是說,雞生角,桓玄舉兵叛亂,雞角很快脫落,桓玄得勢也不長久。再過兩年,桓玄殺司馬氏而自立。
“有雌雞化為雄,八十日而冠萎”,《晉書》道:“桓玄篡位,果八十日而敗,此其應也。”前因後果,嚴絲合縫,雞冠簡直成了政治日程表。其實,以天下之大,養雞之多,難免出現變異情況,這就提供了大量的材料,故弄玄虛者盡可以選擇所需,曲盡其意,附會已經發生的事件,以此將他們自己的意圖,描述為所謂“天戒若曰”,用雞去宣示“天意”。
一個“玄”字,高深莫測,上蒼奧秘,古人迷信它,史書樂道它。借雞說玄,隻是百般手段裏的一種。
“牝雞司晨”之戒還被搬用到家庭生活,作為女子行為的圭旨,令其世世相傳。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治家》:“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使幹蠱;如有聰明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助其不足,必無牝雞晨鳴,以致禍也。”《幼學瓊林·夫婦》告訴念書的孩子們:“牝雞司晨,比婦人之主事;河東獅吼,譏男子之畏妻”。這表明,“牝雞司晨”及其所代表的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和女人禍水的觀念在封建中國有著怎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