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舞者之城(1 / 3)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一下子好像到了奇幻世界:眼前出現了兩棵枝繁葉茂的樹,一左一右,兩棵樹的葉子部分呈拱形連接在一起,綠樹上寫著跳躍感極強的紅字:“夏天的樹”。背襯的天空純藍之極,宛若世界盡頭,沒有雲彩,也沒有風。

玻璃之舞

秋老師在北京的家布置得有點像迷宮,房子裏套著房子。複式公寓樓,有上下二層,其中有一個房間裏鑲滿鏡子,淺灰色的窗簾,高檔柚木地板,擦得一塵不染。

秋老師用手扶著門框,站在剛下火車的夏木身邊,問道:“喜歡嗎?這是趕在你來之前特意裝修的一個工作室。”

“為我?”

“噢不,是為工作。”

秋淩空說話聲音響亮,使得四周的空氣跟著一起震動。他嗓子不錯。由此夏木想到,這個中年男人為什麼從事舞蹈研究,而不利用他的好嗓子放聲高歌呢?

談話很快進入專業範疇,秋老師帶她去二樓客廳。上樓時夏木注意到木樓梯一側的牆上貼滿各式照片,綠色的燈照在上麵,給人一種走進幻境通道的錯覺。

夏木注意到照片上那些舞影——這些正合房子主人舞蹈研究者的身份。那些照片看起來拍攝自世界各地,西班牙、丹麥、阿根廷、墨西哥,狂放的舞者身影,被一隻精明的眼睛攝了來,嵌在淺米色的鏡框之中,美輪美奐。

二樓客廳入口處垂掛著淺黑色紗質隔簾,從外麵朝內張望,宛若站在觀眾席上張望舞台。舞台上的黑白相間的沙發,藝術氣質濃鬱的茶幾,落地大花瓶,左右對稱的落地燈,一切都不像現實中的真實物件。並且夏木有種錯覺,這間客廳是不能真走進去的,它隻存在於另外一重空間。一旦闖進去,空間裏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進來呀?”

秋淩空已經一腳踏進去,這樣夏木和秋淩空之間,隔了一層淺黑色物質。他倆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原本距離很遠,但有一個點將他倆連接在一起,那就是“現代舞”。

夏木在荔城的劇團裏,主要跳民族風格的舞蹈,偏古典的那種。秋淩空卻要加入一些新的元素,演變成全新的舞種。兩人在沙發上坐下,秋老師問夏木想喝咖啡還是茶,又自作主張地說:“噢,還是喝咖啡吧,我這兒有很棒的咖啡。”

夏木有些拘謹地坐在沙發上,環顧左右,窗旁矮櫃上有一尊流線型的金屬藝術品,一對男女擁吻在一起——她想起從前的愛情,她和惟心那種不算火熱、很舒服很溫暖的愛情。隻是幻幻走失後,惟心的精神世界垮掉了,生命的一部分好像被女兒帶走了,人變得抑鬱、內向,不愛說話。

秋老師端了兩杯咖啡來。

兩隻扁圓的瓷杯白得好像兩顆放大的圍棋子,透著白釉的光亮,放在茶幾上也如靜物畫一般。咖啡的香味飄散開來,濃鬱醇香,喝一口腸胃都被融化了似的!

“香吧?”秋老師頗有幾分得意地推一下金屬框的眼鏡,“我做咖啡是一絕,不知誘惑了多少人呢!”

夏木被“誘惑”這詞兒電了一下,有些異樣的感覺。後來知道這是這座城市特有的說話方式,人們都喜歡用有些誇大的字眼兒說話,讚美也大都言過其實。“啊呀,你真是太美啦!”“親愛的,你今天真漂亮!”這些話是所謂文明人的禮貌,半真半假聽一耳朵就好,千萬別當真。

好在對於夏木的美貌,秋淩空仿佛是一種“見多了”的態度,並沒有給予過多讚美。隻是在他們剛落座的時候,不經意似地瞄了夏木一眼,說了句“這襯衫不錯,適合你”。

“謝謝。”

“家裏還有什麼人?”他問。

“那個,我爸我媽。”

就在她猶豫一下,說“那個”的時候,不經意間撒了謊,隱瞞了曾經的婚史,還有曾經生過孩子的事實。這些她本應該如實告訴秋淩空的。

“噢,你單身,這太好了,我也是個單身——我離婚了。咱倆在一起,正好是一對。”他走過來,在夏木身邊坐下來,摟了她一下,又很快鬆開說,“單身,單身真好。搞舞蹈的女人最好別結婚。”

然後他坐到旁邊沙發上去,說了他的計劃。他將來要組織一個現代舞團,將古典和現代、東方和西方的元素相互融合。目前他正在著書立說,請夏木來北京正是為了這本書的事。他說他正在研究夏木他們團最拿手的《花妖》舞,準備用文字形式將已經失傳的舞蹈重新整理、開發,寫一本《盛唐之舞》。

他給夏木開出條件,每月供她吃住,也有一筆薪水。但夏木必須服從於他,配合他的寫作。

“可以做到嗎?”

“嗯。”

“你還喜歡這裏吧?”

“還行。”

“你多大了?”

“30歲。”(其實已經32歲了。)

“談過戀愛嗎?”

“談過。”

“你知道嗎,夏木,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

一時間,夏木不知說什麼好,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太燙,夏木一下子嗆住了,把檸檬色的襯衫弄髒了。秋淩空拿起桌上的紙巾幫她擦拭,一邊關切地說:“夏木,沒事吧?”

他的手碰到她的乳房,雖是隔著薄薄的衣衫,兩人都感覺到了那種強烈的震撼。夏木剛剛說了謊,她說自己從來沒結過婚,還故意把年齡說小了點兒。

天窗裏的星星

夏木做夢也沒想到,在丈夫去世兩年之後,自已會開始一段新感情。秋淩空,一個熱衷於舞蹈的學者,比她大十多歲像父親一樣的男人,對她表達了一種突如其來的情感。

“夏木,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去荔城看你跳《花妖》,就決定要把你帶到北京來。太美了!太美了!”他接連說了兩個“太美了”。他和夏木並排坐著,那是一間有天窗的天藍色房間,可以看見夜空的星星和漂浮的雲。

夏木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像一不小心掉進了一個童話世界。這天藍色的房間隱在整套房子的一角,柚木地板上鋪著七彩軟墊,除了音響別無其他家具,最獨特的地方在於它的圓形天窗,躺在木板地上可以直接看到星星。

兩人拿了一套茶具進來,喝茶,聊天,聽音樂。夏木來北京的前三個晚上都是這樣度過的,他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秋淩空喜歡摟著夏木講他的經曆,講二十多年前,他曾經在雲南插隊,喜歡找個沒人的地方躺下來看星星。

“我等了許多年,終於等到了你。”

“我……”

“別說話,聽我說。夏木,從看見你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了你。我記得那天你騎著自行車,像風一樣從我們麵前過去,我還沒看清你長什麼樣,你就飄過去了。但我可以確定,不管你長成什麼樣,我都會愛你。”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

“我要問。”

“那我告訴你吧,是命中注定。”

他撫摸著夏木的臉,先是輕輕地吻她的鼻尖,緊接著又用食指撫摸她淺粉色的嘴唇。記憶中,夏木的唇還未被任何人摸過,包括李惟心在內,誰都沒有摸過她的唇。兩片嘴唇緊貼在一起接吻的情形當然是有的,還有一次她和惟心在廚房接吻,不小心被幻幻看見了,夏木臉紅了好一陣。

可是這一回,這個男人卻是用一根手指輕輕地觸摸她的唇。

“有多久沒有碰過男人了?”夏木閉上眼睛想,“兩年?還是三年?”她已經想不起來了,自從那個傍晚幻幻走失,厄運似乎一直跟隨著她。丈夫年紀輕輕就一命嗚呼,幻幻杳無音訊,天地間就剩她孤零零一個……上天似乎嫉妒她的美貌,才讓她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