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馬(1 / 3)

就一次,小馬上癮了。這是怎樣的一次?每一個細節小馬都回憶不起來了,似乎什麼都沒有做,小馬能夠記得的隻是自己的手忙腳亂。但手忙腳亂的結果卻讓小馬震驚不已,回到推拿中心的小馬就覺得自己空了。他的身心完全地、徹底地鬆弛下來了,他是如此的安逸。他寧靜了,無欲無求。他的身心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好光景,從頭到腳都是說不出的安慰。他射出去的絕對不是一點自私而又可憐的精液,他射出去的是所有的焦躁和煩惱。

關於性,小馬真的太無知了。他把他的手忙腳亂當成了一次成功的外科手術,手到病除,他從此就可以高枕無憂。幾乎就在第二天,問題的嚴重性顯露出來了。小馬沮喪地發現,昨天的一切都白做了,所有的問題都找上了門來,變本加厲。身體內部再一次出現了一種盲目的力量,滿滿的,惡狠狠的。這力量與骨骼無關,與肌肉無關,既可以遊擊,又能夠掃蕩。它隱秘,狂暴,防不勝防。小馬是克製的。他在忍。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事本來就忍無可忍。當小馬意識到自己忍無可忍的時候,剩下來的事情也隻有妥協。他再一次摸向了洗頭房。

身體不是身體,它是鬧鍾。在鬧鍾的內部,有一根巨大的、張力飽滿的發條。時間是一隻歹毒的手,當這隻發條放鬆下來之後,時間一點一點地,又給身體擰上了。隻有“手忙腳亂”才能夠使它哢嚓、哢嚓地鬆弛下來。

這隻發條也許還不是發條,它是有生命的。它是一隻巨蟒,它是一條盤根錯節的蛇。在它收縮並盤踞的時候,它吐出了它的蛇信子。蛇信子在小馬的體內這裏舔一下,那裏舔一下。這是多麼致命的蠱惑,它能製造鮮活的勢能,它能分泌詭異的力量。小馬的身體妖嬈了。他的身體能興風,他的身體在作浪。

小馬在迷亂之中一次又一次走向洗頭房,他不再手忙腳亂,沉著了。因為他的沉著,他的注意力從自己的身上轉移了,他學會了關注小蠻的身上。通過手掌與手指,小馬在小蠻的身上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他終於懂得了什麼叫“該有的都有,該沒的都沒”。這句話原來是誇獎女人,嫂子就擁有這樣的至尊榮譽。小馬的手專注了。他睜開自己的指尖,全神貫注地盯住了嫂子的胳膊,還有手,還有頭發,還有脖子,還有腰,還有胸,還有胯,還有臀,還有腿。小馬甚至都看到了嫂子的氣味。這氣味是包容的,覆蓋的。他還看到了嫂子的呼吸。嫂子的呼吸是那樣的特別,有時候似有似無,有時候卻又劈頭蓋臉。她是嫂子。

嫂子讓小馬安逸。他不再手忙腳亂。他不要別人,隻要嫂子。

洗頭房裏的小姐們很快就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個外表俊朗的盲人小夥子“盯”上咱們的小蠻啦!她們就拿小馬開心。隻要小馬一進來,她們就說了,“她”忙呢,在“上鍾”呢,給你“換一個”吧,都“一樣”的。小馬的臉色相當的嚴峻。小馬坐下來,認認真真地告訴她們:“我等她。”

小馬這樣死心眼,小蠻都看在了眼裏,心裏頭很美。小蠻的長相很一般,嚴格地說,不好看。對一個小姐來說,這是一個致命的缺陷了。小蠻偏偏又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一出道就去了一個大地方。大地方條件好,價碼高,誰不想去?小蠻也去了,卻做不過人家。沒有什麼比一個小姐“做不過人家”更難堪的事情了。掙不到錢還是小事,關鍵是心裏頭別扭。小蠻受不了這樣的別扭,一賭氣,幹脆來到了洗頭房。但洗頭房真的無趣。和大地方比較起來,這裏大多是工薪階層的男人,沒氣質,沒情調,沒故事,光有一副好身板。說到底小蠻還是喜歡一些故事的,不論是真戲假作、假戲真作、假戲假作,小蠻都喜歡。這麼說吧,不管是什麼戲,不管是怎麼作,女人哪有不喜歡故事的?

洗頭房沒有故事。沒故事也得做。一個女人的力氣活。嗨,做吧。做唄。

小蠻沒有指望故事,但小馬給小蠻掙足了臉麵,這是真的。小馬每一次都“隻要”小蠻,姐妹們都看在眼裏。故事偏偏就來了。小蠻是從小馬的“目光”當中發現故事的。說起來小蠻對男人的目光熟悉了,在上身之前,他們的目光炯炯有神,閃耀著無堅不摧的光,洋溢著飽滿圓潤的精、氣、神,一張嘴則開始肉麻。當然,這是“事先”。小蠻最為害怕的還是男人“事後”的目光。到了“事後”,男人通常都要閉上眼睛。等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剛才的男人不見了,另一個男人出現了。他們的眼神是混濁的,泄氣的,寂寥的,也許還是沮喪的。小蠻在“事後”從來不看男人的眼睛,沒有一個泄了氣的男人不讓她惡心。泄了氣的男人寥落,像散黃的雞蛋一樣不可收拾。

小馬卻不一樣。小馬相反,在“事前”謹小慎微,“事後”卻用心了。他的沒有目光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小蠻。他在看。望著她,端詳著她,凝視著她,俯瞰著她。他的手指在撫摸,撫摸到哪裏他的沒有目光的眼睛就盯到哪裏、看到哪裏、望到哪裏、端詳到哪裏、凝視到哪裏、俯瞰到哪裏。在他撫摸小蠻眼眶的時候,驚人的事態出現了,小蠻其實就和他對視了。小馬並不存在的目光是多麼的透澈,潮濕而又清亮,赤子一般無邪。它是不設防的,沒心沒肺的,和盤托出的。他就那樣久久地望著她。他的瞳孔有些輕微的顫動,但是,他在努力。努力使自己的瞳孔目不轉睛。

小蠻第一次和小馬對視的時候被嚇著了,是說不上來的恐懼。那個透徹的、清亮的“不存在”到底是不是目光?她沒有把握。如果是,她希望不是。如果不是,她又希望是。他們是在對視麼?他們在用什麼對視?他們對視的內容又是什麼?小蠻無端地一陣緊張。她在慌亂之中避開了小馬的“目光”。當她再一次回望的時候,小馬的目光還在。在籠罩著她。投入而又誠摯。

小馬的“目光”讓小蠻無所適從。作為一個小姐,小蠻喜歡故事,因為故事都是假的。假的有趣,假的好玩。過家家一樣。但是,一旦故事裏頭夾雜了投入和誠摯的內容,小蠻卻又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句話,“婊子無情”,原本就應該是這樣的。“婊子”怎麼可以“有情”?你再怎麼“有情”,別人終究是“無情”的。所以,合格的和稱職的“婊子”必須“無隋”,隻能“無情”。

婊子就是賣。用南京人最常見的說法,叫“苦錢”。南京人從來都不說“掙錢”,因為掙錢很艱苦,南京人就把掙錢說成“苦錢”了。但是,小姐一般又不這麼說。她們更加形象、更加生動地把自己的工作叫做“衝錢”。小蠻不知道“衝錢”這個說法是哪一個姐妹發明的,小蠻一想起來就想發笑。可不是麼,可不是“衝”錢麼。既然是“衝”,和眼睛無關了。反正“衝”也不要瞄,閉上眼睛完全可以做得很準。

可小馬就是喜歡用他的眼睛。小蠻注意到了,小馬的眼睛其實是好看的,輪廓在這兒;小馬的“目光”也好看,一個男人怎麼能有如此幹淨、如此清澈的“目光”呢?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看見”的到底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