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不隻是“看”,他還聞。他終於動用了他的鼻尖了,他在小蠻的身上四處尋找。他的聞有意思了,像深呼吸,似乎要把小蠻身上的某一個秘密吸進他的五髒六腑。小蠻的身上又能有什麼秘密?沒有哇。小馬的神情由專注轉向了貪婪,他開始全力以赴,全心全意了。當他全心全意的時候,特別像一個失怙的孩子。有點頑皮,有點委屈,很無辜。小蠻終於伸出了左手,托住了小馬的腮。小蠻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這一次目不轉睛的可不是小馬,而是她自己。她的目光已經進入到了小馬瞳孔的內部。小蠻不該這樣凝視小馬的。女人終究是女人。是女人就有毛病,是女人就有軟肋。女人的目光很難持久,凝視的時間長了,它就會虛。小蠻的目光一虛,心口突然就“軟”了那麼一下。小蠻的胸部微微地向上一抬。不好了。怎麼會這樣?
“你回去吧。”小蠻說。
小馬就回去了。小馬回去之後姐妹們當然要和小蠻開玩笑。小蠻有些疲憊地說:“你們無聊。”
但第二天的中午小馬又過來了。這一次小馬在小蠻的身上有點狂暴。他用他的雙手摁住了小蠻的雙肩,威脅說:“你不許再對別人好!”小蠻沒有聽清楚。小蠻說:“你說什麼?”小馬卻突然軟弱下來,他沿著小蠻的胳膊找到了小蠻的手,抓住了,輕聲說:
“你隻能對我一個人好!”
小蠻旺了一下。她有過一次長達兩年的戀愛。長達兩年的戀愛讓她撕心裂肺。撕心裂肺之後,她“出來做”了。那一次長達兩年的戀愛是以小蠻的一句話收場的,小蠻說:“你隻能對我一個人好。”男朋友說:“那當然。”卻把他的嘴角翹上去了,再也沒有放下來。小蠻知道了,她是多麼的不著邊際,她這個花花腸子的男朋友怎麼可能“隻”對她“一個人”好。小蠻萬萬沒想到她在今生還能再一次聽到這句話,是一個客人說的。是一個客人反過來對她說的。
“好哇,”小蠻喘息著說,“你養我。”
小蠻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的身體似乎得到了統一的指令,有了配合。節奏出現了。合縫合榫。神奇的節奏挖掘了他們身體內部的全部勢能,可以說銳不可當。小蠻感受到了一陣穿心的快慰。她如癡如醉。是高潮即將來臨的跡象。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兆頭,迷人的兆頭,也是一個恐怖的兆頭。小蠻的職業就是為男人製造高潮,而自己呢,她不要。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驗過了。可今天她想要。就是的。想要。小蠻的腰腹順應著小馬的頂撞開始了顛簸,她要。她要。她開始提速。往上撞,隻有最後一個厘米了,眼見得她就要撞到那道該死的牆上去了。小蠻知道撞上去的後果。必然是粉身碎骨。“死去吧,”她對自己惡狠狠地說,“你死去吧!”她撞上去了,身體等待了那麼一下,碎了。她的身體原來是一個結結實實的晶體,現在,閃亮了,碎得到處都是。然而,卻不是碎片,是絲。千頭萬緒,千絲萬縷。它們散亂在小蠻的體內,突然,小蠻的十個手指還有十個腳趾變成了二十個神秘的通道,她把二十個指頭伸直了,紛亂的蠶絲蜂擁起來,被抽出去了。是一去不回頭的決絕。稍縱即逝,遙不可及。小蠻一把摟住了她的客人,貼緊了。天哪,天哪,天哪,小騷貨,你怎麼了?
小蠻聽到了自己的喘息,同時也聽到了小馬的喘息。他們的喘息是多麼的壯麗,簡直像一匹馳騁的母馬和一匹馳騁的公馬,經曆了千山萬水,克服了艱難險阻,現在,歇下來了,正在打吐嚕。他們的吐嚕滾燙滾燙的,全部噴在了對方的臉上,帶著青草和內髒的氣息。小蠻說:“你真的是一匹小馬。”小馬怔了一下,一把揪住小蠻的頭發,說:
“嫂子。”
事實上,“嫂子”這兩個字被小馬銜在了嘴裏,並沒有喊出口。這個突發的念頭讓小馬感受到了空洞。她不是嫂子。而自己呢?自己是誰?小馬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淚水已經汪在了眼眶裏,透過淚水,他的並不存在的目光籠罩了懷裏的女人,在看,目不轉睛。
小蠻看到了小馬的淚。她看見了。她用她的指尖把小馬的淚水接過來,淚水就在小蠻的指尖上了。小蠻伸出胳膊,迎著光,淚水像晶體,發出了多角的光芒,其中有一個角的光芒特別長。這還是小蠻第一次在一個客人的臉上看到這種東西。它光芒四射,照亮了她的床。小蠻抿著嘴,笑了。她一點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她的笑容是甜蜜的,也是嘲諷的。
不幸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小馬的眼淚墜落了下來,落在了小蠻的乳房上。準確地說,臨近乳頭,就在乳暈的一旁。小蠻再也沒有想到一個女人的乳房會有這樣的特異功能,她聽見自己的乳房“嗞”了一聲,像沙子一樣,第一時間就把小馬的淚水吸進了心窩。
不會吧?小蠻對自己說,不會的吧?
但小蠻已經瞅準了小馬的嘴唇,仰起身,她把她的嘴唇準確無誤地貼在了小馬的嘴唇上。她用了舌頭,她的舌頭侵入了他的口腔。小馬的舌頭愣了一下,不敢動。他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我該回去了。”小馬說。
小馬一回到推拿中心就感到了冷。他身上似乎沒有衣服,小馬就覺得自己冷。
都紅冒冒失失的,在休息區的門口差一點和小馬撞了一個滿懷。都紅順勢抓住小馬的手,笑笑,什麼都沒有說。小馬就站立在那裏,把耳朵拉長了,拐了好幾個彎,往每一間房子裏聽。他在尋找他的嫂子。嫂子正在上鍾,正和客人客客氣氣地說著什麼。具體的內容小馬卻是聽不真切的。一股沒有依據的氣味飄蕩起來了,還伴隨著嫂子的體溫。小馬茫然四顧,心裏頭空空蕩蕩。這股子空蕩卻給了小馬一個莊嚴的錯覺,有一種空蕩也可以銘心刻骨。
都紅以為小馬會說點什麼的,小馬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站在那裏,失魂落魄。都紅說:“小馬,我撞著你了吧?”小馬沒有回答。都紅放開小馬,訕訕的,一個人走進了休息區。
小馬聽出來了,嫂子已經做完了一個鍾,她的客人正要離開。小馬摸過去了,他和嫂子的客人擦肩而過。小馬來到門口,站在了嫂子的麵前。幾乎沒有過渡,小馬輕聲就喊了一聲“嫂子”。
小馬說:“我對不起你。”他的口吻沉痛了。
小孔站起了身子,有點不明所以,一頭霧水。想了想,想必還是“那件事情”吧。嗨,都過去了多長的時間了。還說它做什麼——小馬你言重了。不過小孔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小馬在後怕。他一直在擔心她“說出去”,他始終在擔驚受怕的。小孔怎麼會對王大夫說呢?說到底小馬其實沒有拿自己怎麼樣,隻是衝動了一下。隻是喜歡自己罷了。小孔真的一點也沒有恨過他。
小孔走到小馬的跟前,把她的左手搭在小馬的肩膀上,小聲說:“放心吧小馬,哈,過去了,早就過去了。”小孔在小馬的肩膀上連續拍了兩下,說:“我對誰都沒說。”想了想,小孔又補充了四個字:“他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