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寶親王暗查遇刺案 鄔思道漏疑惹弘時(1 / 3)

府衙設在金陵的江南巡撫尹繼善得報寶親王到來,親率金陵文武迎出十裏,在接官亭設酒宴為弘曆洗塵,恭送入巡撫衙旁邊的驛館內。李衛因雍正為他專設浙江總督一職,故在金陵也有臨時衙署,當下李衛便將水癩子帶回衙署審訊。

弘曆在驛館呆了一個時辰,滿腦子都在想著東方曉的死。他自己也明白這樣的情緒對自己極為不利。必須想辦法從失去東方曉的悲傷中解脫出來。於是一個人走出驛館的大門,看見西麵隔壁就是尹繼善的江南巡撫衙門,便信步向門前走去。東方龍、東方豹遠遠地跟著。

尹繼善接待完弘曆後,回到衙署剛辦理完公務,正要起身往後院去。忽有戈什哈進來報:“稟撫台大人,寶親王來了,就在門外。”

尹繼善吃了一驚,自己剛剛接待過寶親王,他怎麼又來衙署?莫非有事?忙斥道:“既是寶親王來到,還不快些請進。”邊說邊往門外急走。還沒到門口,弘曆前腳已邁進門內。

尹繼善慌忙施禮讓座,命人獻茶。謙恭地問道:“四爺來奴才衙門,不知有何訓諭?”

弘曆經這一問,才意識到自己來得突兀,忙輕鬆地一笑道:“本王呆在驛館裏有些煩悶,隨便過來看看。你不必拘謹禮節。”

尹繼善已經知道弘曆在采石磯遭水匪襲擊失了個女侍,聽了他的話,明白過來。便說道:“奴才體察不詳,請四爺恕罪。”

弘曆寬容地一笑道:“你們這些封疆大吏公務繁冗,擔子不輕,本王奉旨巡視,要親自到地方聽聽看看。要是整天被你們這些地方官圍著,還不如果在京城看你們的奏折呢。”

尹繼善欽敬地看了這位少年皇子一眼,說道:“四爺果真聖明。為政者最忌受人蒙蔽,奴才任上如有失政之處,請王爺當麵訓示。”

正說著話,驛丞進來,向尹繼善稟道:“京城鄂相爺有急信托撫台大人轉交寶親王。”說完,雙手將信函呈上。尹繼善側過臉道:“寶親王在此,就麵呈吧!”

弘曆接過信劄,當眾撕開。展開信箋一看正是鄂爾泰的親筆。信中說,已按寶親王的意旨,察明弘時身邊有一可疑的師爺。據侍衛說,這位姓鄔的師爺深得弘時信任,一路南下,不離左右。但在返回途中,突然沒有音訊。此人行跡極為可疑。

弘曆看完,已知這位鄔師爺就是買通水匪截殺自己的那個人。看來一切都由弘時一人所為。於是,不動聲色,將信劄收起,正要接著原先的話題說下去,戈什哈卻又進來報:“兩江總督範大人求見寶親王。”

弘曆點頭道:“請範製台進來,陪本王說說話。”

不多會兒,範時繹低著頭進來。他是從江寧辦完曹家的案子趕來請罪的。先去驛館聽說弘曆在巡撫衙門,便趕過來。

範時繹小心翼翼地給弘曆磕頭謝罪。弘曆像是忘了似的,口氣溫和地說道:“你來得正好。本王正想聽聽你這位朝廷大員的政見呢!”

範時繹看他情緒極好,放下心來,忙殷勤地說道:“四爺錯愛,奴才一定直言。隻是奴才不知說哪一方麵?”

“這個不拘。”弘曆寬容地一笑道,“大到大政國策,小到百姓生計,但有真知灼見,隻管說來。”

“是,”範時繹道,“現今西北戰事日非,嶽鍾琪謊報軍功……”

弘曆一聽,吃了一驚,驚問道:“西北戰事怎樣?”

尹繼善不解地看著弘曆說道:“昨日的邸報四爺不是看了嗎?”

弘曆恍然大悟。才想起昨天的邸報裏確有西北戰事,隻是當時自己沉浸在痛失東方曉的悲憤中,根本沒放在心上。想至此忙掩飾道:“西北戰事,朝野關注。兩位有何見識?”

尹繼善歎息一聲說道:“嶽鍾琪貽誤戰機,縱敵逃去。徒然擁兵數萬,不能料敵於先,複不能殲敵於後。而謊報軍功,尤其可恨。皇上削其公爵,議處斬監候,實不為過。”

弘曆暗暗吃驚,想不到僅僅不到一個月,西北戰事糟糕至此。皇阿瑪不是專設軍機處,統籌西北事宜嗎?十三叔、鄂爾泰、張廷玉這班幹國之才也會有失策的時候。正胡思亂想,卻聽範時繹慨然道:“西北兵敗,東美罪不可恕。但罪不全在東美。據說準噶爾兵馬來襲時,滿將查凜不戰而逃,致使全線皆潰。東美副將王燦將查凜當場軍法從事。東美因曾靜一案怕受牽連,遂將滿將查凜兵敗的事隱匿不報,謊稱打了勝仗。皇上初始犒獎,後知實情,龍顏震怒。著滿將查郎阿取而代之。陣前易帥,軍心不穩,安得不敗。”

尹繼善聽他言語之間,對滿人兵將頗有微詞,心中不滿,便道:“嶽鍾琪乃川陝督帥,不論滿將漢將都歸其節製。倘若賞罰分明,號令統一,存恤士卒,虛納善言,斷不至於將帥離心,師久無功。”

弘曆聽他兩人爭執,便從中說道:“東美失策,滿將驕橫,皆是西北兵敗之故,故宜具折上奏,其後用兵,以此為鑒。兩位不要為政見不一紅了臉。皇上的新政,河南的田文鏡一力地推行,直隸的李紱卻推三阻四,李紱也並非完全反對新政,隻是還沒看到新政的好處而已……”

尹繼善聽弘曆扯出了田文鏡和李紱,觀其話音,可知他真沒看昨日的邸報,於是便說道:“四爺,您休說田文鏡和李紱。這兩個倔頭已頂出個你死我活了,還捎帶著監察禦史謝世濟。”

弘曆愕然不解,問道:“元長(尹繼善字元長),怎麼回事?”

尹繼善道:“李紱不滿田文鏡在河南所為,在赴直隸總督任上,途經開封還和田文鏡對麵爭吵過。到了京城,便具折參奏田文鏡,但田文鏡已先奏密折。皇上未做表示。誰知這時殺出個禦史謝世濟。他剛上任不久,也上了一道彈劾田文鏡的奏折,所講竟與李紱一一吻合,絲絲入扣。皇上由此推論謝世濟是受了李紱的指使。李紱和謝世濟被列為‘朋黨’。皇上一貫痛恨科甲出身的官員私結朋黨,互為庇護,腐敗吏治。一怒之下,將李紱、謝世濟革職待問。這事兒恐怕還不能完。”

範時繹不屑地說道:“田文鏡非科甲出身,一向以耿介自詡。其實他的花花腸子比及第的進士都多得多。他參奏李紱的折子裏,無端誣稱李紱結黨營私,把聖上的注意力引向一向痛恨的朋黨上。謝世濟也趕得正是時候,便被皇上對號入座了。田文鏡以言辭左右聖意比任何讀書人都高明。權術高明到家了。”

弘曆聽他言辭之間,對皇上頗有怨意,麵露慍色道:“皇上於君臣之禮一向推崇公誠二字。何為‘誠’?《禮記·樂記》雲:‘著誠去偽,禮之經也。’誠,即天道在人間的現實體現,是臣事君的基本準則;誠即忠也,坦誠相待才是處理君臣關係之根本。皇阿瑪常訓諭臣下,君臣之分,最親最近,隻要你們事君同心一德,偶有錯誤,為君者必洞鑒其情,不加責備。田文鏡得獲異寵即在於他唯知有君,忠心耿耿。誡貪若浼,嫉惡如仇,雖有小節不淑,皇阿瑪亦不為罪。李紱、謝世濟,究其苦心,徇私排陷實為維護科甲人既得之私利。他們獲罪也是咎由自取。”

尹繼善是滿洲鑲黃旗人,一向對漢人官僚拉幫結派、互為黨援深惡而痛絕之。便附和著說道:“四爺訓諭的是,科甲官員侈談道學,不務實政,隻能因循守舊,博安靜持重之虛名。前次各地整頓吏治,清查虧空所遇最大阻礙就是官員們的偏徇庇護。奴才任內,鑽營勢利之徒,也是廣通聲氣,投拜門生,一拜師生,遂成朋黨,求分說情,每每以直為曲,偏徇庇護,不顧綱紀。此陋習自隋唐科舉以來相沿多年,難以易移。我聖主洞悉其奸,抑壓科甲朋黨,實屬必要。”

範時繹隻是對田文鏡得雍正異寵心懷不滿,並不反對皇上打擊科甲朋黨。沒想幾句牢騷話引起寶親王和尹繼善的一番議論。自己倒像豆腐掉進灰堆裏——吹打不幹淨。竟悶聲不響半天沒有說話。

這時,驛丞引著一名太監直入中廳,高呼:“有諭旨!”

弘曆、尹繼善、範時繹慌得離座起身,跪伏在地。弘曆眼角掃去,認得正是奏事處的太監王太平。

王太平尖聲細氣的嗓音高聲念道:“範時繹協同浙江巡撫李衛緝賊不力,致使逆酋甘鳳池漏於法網,為禍朝廷。著即革去兩江總督之職,交部議處。兩江之職著江南巡撫尹繼善署理。克日進京陛見。欽此!”

弘曆、尹繼善不約而同地看著呆若木雞的範時繹。這道諭旨來得太不是時候,倒像是有意作弄範時繹。兩人都有些不自然。尹繼善不安地說道:“範大人,不要著急。下官回京陛見時,一定跟皇上做些解釋。”

範時繹醒悟過來,謝過聖恩。輕鬆地一笑,向弘曆說道:“四爺,奴才打心眼裏感謝皇上的這道諭旨,這兩江總督的任上實在難為。聖上總算卸了奴才的擔子。謝主隆恩,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