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因為看見李衛、尹繼善對待範時繹的態度,所以一下就聽出他話中有話。範時繹是兩江總督,官位比李衛、尹繼善都高。但李衛深受雍正寵信,皇上還專為他設置了浙江總督一職,他因經常緝盜而插手江南幾省的事務。尹繼善是大學士尹泰之子,是旗人中最年輕博學的才子,年不到三十即位列封疆,深得雍正信任。這兩位寵臣硬生生將兩江總督範時繹架空了。範時繹故心有怨言,早有離任之心。
尹繼善見範時繹不理睬自己,不便再說什麼。便站起來欲向弘曆告退,卻聽範時繹說道:“尹大人,待會兒請到總督衙門辦理印信文牘案卷交接手續。下官先行告退。”說完又向弘曆拱手一揖,退出大廳。
弘曆也覺得這時是出巡以來最乏味無聊的一刻,正想回去,卻見驛丞進來稟道:“王爺,李大人正在驛館恭候。”
尹繼善起身送弘曆到衙門外,卻見李衛正同劉統勳趕到門外迎接。弘曆進了驛館,向跟在身後的李衛問道:“又玠,你有什麼事?”
李衛眼睛掃視四周,遲疑著說道:“四爺,還是去您房間說吧!”
弘曆已猜到他要說什麼,便向身旁的劉統勳示意一下。劉統勳立刻告假說道:“四爺,奴才有點私事要辦,先行告退。”
待劉統勳走後,弘曆帶李衛進了房間,還沒坐定,故意大聲說道:
“又玠,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李衛神色莊重低聲說道:“四爺,奴才剛才審了那個水匪,他供說是受一位鄔先生買通謀害四爺,而鄔先生又是受京城的一位顯貴所托。”
“京城的顯貴,是誰?”弘曆故作驚奇地問。
“是……是三貝勒!”李衛努了努嘴,終於說出口。
“三阿哥!”弘曆失聲叫道:“他怎麼會……”
“如果真是三貝勒所為,此事非同小可。是否奏明皇上?”
弘曆顯得異常震怒道:“想不到三哥竟會對本王下此毒手。人心不古啊!皇阿瑪如果知曉會怎麼想?他老人家身曆皇儲之爭的痛苦,一定會遷怒於三阿哥。三阿哥難道也是為爭大位謀害於本王?”
李衛憤懣地說道:“不是為此,那是為什麼!奴才眼裏揉不得沙子,這件事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三貝勒押解欽犯遭賊逆半路攔截,賊逆眼見得手卻自行退去,其中必有緣故。從信陽到金陵,四爺兩遭劫難也決非偶然。甘鳳池其人,奴才知之甚詳,此人雖是賊逆,行事卻光明磊落,決不會以暗殺的手段對付四爺,奴才懷疑那個鄔先生是個比甘鳳池陰險十倍的逆賊。”
“那個鄔先生也是逆賊?”弘曆吃驚地問道,這倒真出乎他的意料。
“四爺當然不知道。聖祖爺時,前明朱三太子隱匿民間,為逆賊念一和尚、甘鳳池等奉為明主,蠱惑民人在浙省大嵐山舉旗造反,被聖祖爺剿滅,念一被誅,朱三太子也被押解到京城伏法。但其二子為甘鳳池等殘餘逆匪搜走,至今下落不明。奴才在浙省查獲甘鳳池等人窩點,倒也緝捕不少賊逆,但甘鳳池和朱三太子之遺子仍然未獲。甘鳳池不足為患,但朱氏後裔恐為亂民所乘,貽害我朝。奴才日夜不安。今圖謀四爺的逆賊是不是朱氏後裔,奴才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弘曆聽著,倒吸冷氣。原隻想到老三和自己在皇阿瑪跟前爭寵才下此毒手。經李衛這麼一點撥,恐怕有人借老三之手,另有圖謀。但無論怎樣,老三這個敵手非扳倒不可,東方曉的仇一定要報。弘曆是個極有心計的人,對李衛施欲擒故縱之計,於是說道:“又玠,虧你提醒,我原是隻怪三哥下手狠,想不到當中還可能有曲折。此事還需你這緝賊能手詳細查明,再做結論。況且皇阿瑪身受皇子爭儲之苦,對競爭一向深惡而痛絕之。又玢你要謹慎,不要惹怒他老人家,毀了自己的前程。”
李衛性格豪放粗疏,做事從不瞻前顧後,聽了弘曆的話連連搖頭道:“四爺這麼說是小看李衛了。皇上對奴才寵信有加,奴才應該以死報效聖恩才是正理,怎麼可以為保一己之私,隱匿匪情不報,不管皇上信與不信,還是有其他的猜疑,奴才願承擔一切後果,與四爺無關。”
弘曆滿意地點點頭,卻說道:“剛剛有諭旨到來,範時繹被革去總督職,尹繼善署理兩江總督。”
李衛並不感到意外,笑笑說道:“皇上給奴才朱批諭旨早透出風來了。”一會兒又收了笑容道,“四爺的安全比什麼都重要,奴才想奏請皇上結束四爺的巡視,親自護送四爺回京。正巧,奴才也該回京述職了。四爺以為怎樣?”
弘曆帶著正色點點頭。此次出巡,江南幾省基本上也看過了。李衛的政績還不錯,浙江治理得井井有條,府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而且還設了義倉,即使年成不好,遇上災荒年,也足以應付。最重要的是李衛忠勇可信,能保護自己安全回京,如果皇阿瑪恩準,本王即刻回京。尹繼善也要回京陛見,正好同路。
弘時押解著曾靜、張熙離了信陽,一路曉行夜宿,還算順利,經過二十多個日夜,終於到了京城地界。
還沒到豐台,弘時就派人騎快馬往宮裏送信,他的意思是第一次奉旨出京辦差圓滿完成任務。皇阿瑪要是一高興,派個一品大員出城迎接,自己可就風光到家了。但是好事不是想想就來的。人馬過了豐台,也沒見著一個人來迎他,隻得自己帶著人馬囚車進永定門,到了城門口,總算見著個大內太監,傳皇上口諭,叫弘時先行將欽犯交由刑部看押,然後去朝房等候陛見。
弘時將曾靜、張熙押解到刑部衙門門口,自己進去,辦妥人犯交接手續。親眼看著刑部來人提走人犯,才不顧一路勞乏往朝房等候陛見。
今天不是朝會的日子,但宮裏的人特別忙。弘時遠遠地看見軍機房和養心殿之間太監、書吏抱著文牘卷宗來回穿梭,忙個不停。當中還夾著不少二、三品的官員出出進進,一片繁忙的景象。也有進出宮的官員和太監不時從弘時身旁走過,有認識的,忙著施禮問安,之後又都匆匆離去。
弘時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有人來宣召。他還是早上在豐台吃的點心,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時辰了,早已饑腸轆轆,便有些耐不住,見裏麵走出一個兵部的官,忙過去一把拉住問道:“喂,皇上在忙什麼呢?”
那官員一看,認識是三貝勒,慌忙施了禮說道:“皇上這陣兒正忙著呢。貝勒爺您還不知道,西北戰事不利,嶽鍾琪謊報軍功,皇上動了怒,奪了他的兵權,派查郎阿署理西路軍務。此路的傅爾丹也是有勇無謀,中了大、小策零敦多卜的計,二萬大軍隻有二千人逃回。皇上無奈,降了傅爾丹的軍職,以順錄郡王錫保代為靖邊大將軍。但我官軍仍連吃敗仗。皇上在一個月之內三易主帥。仍不見戰局轉機。這陣兒,怡親王、鄂相爺、張相爺都沒晝沒夜地守在軍機處。”
弘時一聽,傻眼了。照這樣不一定何時才能召見呢。想回府去,又不敢。因為是奉旨召見,自己哪能等得著急就走呢,眼見著日頭西沉,弘時實在耐不住。看見一個小蘇拉太監走過來,急忙喊住。
小太監一見是三貝勒,慌忙施了禮。弘時道:“煩請小公公進去跟皇阿瑪說一聲。我在這兒等候陛見快一天了。”
小太監連忙搖頭道:“皇上這時候心裏煩著呢,奴才可不敢拿腦袋開玩笑。”
弘時急了,忙從身上摸出一塊銀錠塞進小太監的寬大衣袖裏,央求道:“小公公,幫幫忙。機靈點,瞅準機會。”
小太監隻好點頭同意。去了老半天,才回來說:“皇上說了,今兒個太忙了,明天再來吧。”
弘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跌坐在地,心裏好生怨恨。如果換了寶親王弘曆,皇阿瑪決不會這樣對待他。
怨恨歸怨恨,第二天弘時還得早早趕到朝房等候陛見,今兒個他是耐著性子等下去。還好,天剛巳時,便有執事太監來傳旨召見。
弘時整理一下衣袍冠帶,大步走進養心殿,見殿內隻有皇阿瑪和十三叔允祥。雍正自是端坐在禦座上,允祥卻是半躺躺椅。弘時到了禦座,跪倒施禮,“兒臣給皇阿瑪、十三叔請安!”
雍正麵色溫和地說道:“起來說話吧!”
弘時站起身,允祥用和藹的目光看著他,聲音虛弱地說道:“弘時,你這次差事辦得不錯,有長進、有出息了。昨兒個你皇阿瑪太忙,沒能召見你,你不要有什麼想法。”
“哪能呢!十三叔。”弘時謙恭地一笑說道,他從小就喜歡十三叔脾性好,講信用,比起一向凶巴巴的皇阿瑪,他更喜歡接近十三叔。當看到允祥臉色枯黃的時候,弘時走到跟前,顯得很難過地說道:“十三叔,您身體不好,就不要太操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