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道:“也許……也許這人不是老臭蟲,是金姑娘。”
隻要楚留香還沒有死,他們就有希望。
所以他希望這人是金靈芝。
胡鐵花卻斷然道:“絕不是。”
張三道:“為什麼?”
胡鐵花又不回答了。
張三著急道:“你吞吞吐吐的,究竟有什麼事不肯說出來?”
胡鐵花還是不說。
張三沉默了很久,黯然道:“老臭蟲若也到了這裏,我們就死定了!”
突聽一人道:“我不是楚留香。”
這聲音正是方才那人發出來的。
這聲音聽來竟仿佛很熟。
胡鐵花、張三同時脫口問道:“你是誰?”
這人長長歎了口氣,道:“我不是人,是畜生--不知好歹的畜生。”
張三失聲道:“勾子長,你是勾子長!”
胡鐵花也聽出來了,也失聲道:“你怎麼也到這裏來了?”
勾子長慘笑道:“這就是我的報應。”
張三道:“難道是丁楓?……”
勾子長恨恨道:“他更不是人,連畜生都不如。”
胡鐵花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勾子長閉上了嘴。
但他縱然不說,胡鐵花心裏也明白。
“兔死狗烹”。
一個人出賣了朋友,自然也會有別人出賣他。
這正是天下所有走狗們的悲哀。
勾子長仿佛在呻吟,顯然已受了傷。
胡鐵花本想譏諷他幾句,臭罵他一頓的,現在又覺得有些不忍了,隻是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幸好老臭蟲還沒有來。”
張三道:“我早就知道,無論在多凶險的情況下,他都有本事……”
這句話沒有說完,又有開門的聲音響起,又有腳步聲走了進來。
這次來的竟似有兩個人……
胡鐵花和張三的心立刻又涼了。
“楚留香畢竟也是個人,不是神仙,在這種黑暗中,一個人無論有多大的本事,也是使不出來的。”
楚留香一躍下滑車,立刻就覺得不對了。
他天生有種奇異的本能,總能感覺到危險在哪裏。
現在,危險就在他腳下!
他的身子已往下墜,已無法回頭,更無法停頓。世上仿佛已沒有什麼人能改變他悲慘的命運。
能改變他命運的,隻有他自己--無論誰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都隻有靠自己。
車已滑出去很遠。
楚留香突然蜷起了雙腿,淩空一個翻身,頭朝下,蜷曲的腿用力向上一蹴,身子乘勢向上彈,足尖已勾住懸空的鋼索。
他這才鬆了口氣。
隻要他的反應稍微慢了些,足尖搭不上鋼索,他也隻有墜下,墜入和胡鐵花他們同樣的陷阱。
這時他已聽到了胡鐵花憤怒的驚呼聲。
聲音很短促,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但平靜並不代表安全,黑暗中仍然到處都潛伏著危機!
楚留香倒掛在鋼索上,又必須在最短時間裏作一個最重要的決定--也許就是他生死的決定。
他可以躍上鋼索,退出去,也可以沿著鋼索走向蝙蝠島的中心。
但他立刻判斷出這兩條路都不能走。
鋼索的另一端,必定還有更凶險的陷阱在等著他。
他更不能拋下他的朋友。
鋼索在輕微地震動,滑車似已退回。
楚留香立刻在鋼索上搖蕩了起來,擺動的幅度愈來愈大,終於漸漸和鋼索的高度平行。
他的人突然箭一般射了出去。
“楚香帥輕功高絕天下,非但沒有人能比得上,甚至連有翅膀的鳥都比不上。”
這雖是江湖中的傳言,卻並不十分誇張。
借著這擺動的力量,他橫空一掠,竟達七丈。
若是換了別人,縱然能一掠七丈,也難免要撞上石壁,撞得頭破血流。
但他掠出時,腳在後,手在前,指尖一觸及山壁,全身的肌肉立刻放鬆,整個人立刻貼上了山壁,緩緩地向下滑。
滑了一兩丈後,才慢慢停頓,像是隻壁虎般靜靜地貼在山壁上,先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然後,他就開始聽。
沒有聲音,卻充滿了一種複雜的香氣,有酒香,有果香,有菜香,還仿佛有女人的脂粉香。
這裏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楚留香耳朵貼上了石壁,才聽到石壁下仿佛有一陣陣斷續的、輕微的、妖豔的笑聲,女人的笑聲。
他是個有經驗的男人,當然知道女人在什麼時候才會發出這種笑聲來,他卻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聽到這種笑聲。
他也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等心跳也穩定下來,他就開始用壁虎功向左麵慢慢移動。
他終於找到聲音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
他就從這地方滑下去。
有這種笑聲的地方,總比別的地方安全些。
黑暗雖然可怕,但現在卻反而幫了他的忙,隻要他能不發出一絲聲音,就沒有人能發現他。
輕功無雙的楚香帥當然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他一直滑到底,下麵是一扇門。笑聲就是從門後發出來的,隻不過這時笑聲已變成了令人心跳的呻吟聲。
楚留香考慮著,終於沒有推開這扇門。
“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有些事,他是死也不肯做的。
他再向左移動,又找著另一扇門。
這扇門後沒有聲音,他試探著,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門後立刻響起了人語聲:“請進來呀。”
聲音嬌媚而誘惑,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楚留香看不到這扇門後有些什麼,也猜不出她是什麼人,有多少人。也許他一走進這屋子,就永遠不會活著走出來。
但他還是走了進去。
判斷雖隻是刹那間的事,但其決定卻往往會影響到一個人的一生。
屋子裏的香氣更濃,濃得幾乎可以令人融化。
楚留香一走進門,就有一個人投入了他的懷抱。
一個女人,赤裸裸的女人。
她的皮膚光滑而柔膩,她的胸膛堅挺。
她整個人熱得就像是一團火。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女人,黑暗……
世上又有哪個男人能抵抗這種可怕的誘惑?楚留香的本能似也有了反應……
女人吃吃地笑著,探索著他的反應,用甜得發膩的聲音笑道:“你還年輕,我已有很久沒有接到過年輕人了,到這裏來的,幾乎全是老頭子……又髒又臭的老頭子……”
她緊緊地纏著楚留香,就像是恨不得將他整個人都吞下去。
她的需要竟如此強烈,幾乎連楚留香都覺得吃驚了,這女人簡直已不像是人,像是一隻思春的母狼。
她的手幾乎比男人還粗野,喘息著道:“來呀……你已經來了,還等什麼?”
這匹母狼仿佛已饑渴了很久很久,一得到獵物,無法忍耐,恨不得立刻就將她的獵物撕裂!
她簡直已瘋狂。
楚留香暗中歎了口氣。
這樣的女人,他還沒有遇到過,他也並不是不想嚐試。
隻可惜現在卻不是時候。
女人呻吟著,道:“求求你,莫要再逗我好不好?我……”
楚留香突然打斷了她的話,道:“我至少應該先知道你是誰?”
女人道:“我沒有姓,也沒有名字,你隻要知道我是個女人就夠了--在這裏的女人,反正全部都是一樣的。”
楚留香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女人像是吃了一驚,道:“你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
女人道:“你……你既然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楚留香還沒有回答,她又纏了上來,膩聲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是怎麼來的,隻要你是個男人--隻要你能證明自己是個男人,我就什麼都不管了。”
楚留香道:“若是我不願證明呢?”
女人長長吐出口氣,道:“那麼你就得死!”
楚留香知道這並不是威脅,一個人到了這裏,本就隨時隨地都可能死,而且死得很快。
他若想安全,若想探聽這裏的秘密,就得先征服這女人。
要征服這種女人,隻有一種法子。
楚留香卻想用另一種法子。
他突然出手,捏住了她致命的穴道,沉聲道:“我若死,你就得先死;你若想活著,最好先想法子讓我活著。”
女人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笑了,道:“死?你以為我怕死?”
楚留香道:“嘴裏說不怕死的人很多,但真不怕死的人我還未見過。”
女人笑道:“那麼你現在就見到了。”
楚留香道:“我也可以讓你比死更痛苦。”
女人道:“痛苦?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麼樣的痛苦能折磨我?”
楚留香說不出話,他知道她說的是真話。
女人又道:“你無論用什麼法子都嚇不到我的,因為我根本已不是人!”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隻要你幫我忙,我也會幫你的忙,無論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女人道:“我隻要男人,隻要你!”
要征服這種女人,隻有一種法子,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無論多大的浪潮,都會過去的,來得若快,去得也快。
現在,浪已過去。
她躺在那裏,整個人都已崩潰。
她活著,也許就為了要這片刻的歡愉。
一個人若隻為了片刻的歡樂才活著,這悲痛又是多麼深邃。
楚留香忽然覺得她比自己所遇到的任何女人都可憐,都值得同情。
因為她的生命已完全沒有意義,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過去是一片黑暗,前程更黑暗。
她活著,就是在等死。
楚留香忍不住歎了口氣,道:“隻要我能活著出去,我一定也帶你出去。”
女人道:“你不必。”
楚留香道:“你難道想在這裏過一輩子?”
女人道:“是。”
楚留香柔聲道:“你也許已忘了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人間並不是如此黑暗的,那裏不但有光明,也有歡樂。”
女人道:“我不要,什麼都不要,我喜歡黑暗。”
無論她說什麼,都是同樣的聲音,永遠是那麼甜、那麼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