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真黑。祁順起初以為是地窖,關了三天後才發現,不是地窖,是主人家專門用來懲罰下人的一間暗室。室內沒有任何設施,地麵冰涼,潮濕,他被反捆著,雙腳還不能落地。烏依古爾拿一根繩子,將他懸吊在空中。這還不算,烏依古爾還扒了他的褲子,在他的襠裏惡毒地懸了一個小鐵錘。
按烏依古爾的話說,他不想折騰他,“我這人向來不喜歡折騰別人,折騰起來大家都費事,隻要你把該說的說出來,我就放你走,或者,跟我們幹。”
烏依古爾問他:“解放軍到底要幹什麼,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跑進沙漠,是不是想找礦?”祁順說不知道。烏依古爾又問:“你們到底在塔克拉大沙漠發現了啥,油田,還是煤?”祁順還是說不知道。結果,他挨了兩火棍。拿火棍的正是獨眼男人,這家夥下起手來遠比烏依古爾狠,他是烏依古爾最得力的打手。火盆就放在祁順麵前,燃燒的木炭發出劈劈的響,跳躍的火焰舔著祁順的臉,獨眼男人稍微不耐煩,就會猛地一用力,將祁順的臉摁到火盆上。祁順的眉毛沒了,頭發沒了,就連下體那兒,也被燎光了。獨眼男人似乎對下體特別垂愛,冷不丁就將火棍攻擊到那,祁順喊不出,嘴被牢牢堵上了,等獨眼男人折騰夠,撕出嘴裏的棉花時,他已痛得昏了過去。
“拿涼水潑。”烏依古爾的聲音充滿磁性,在這間專門用來審訓的屋子裏,聽上去甚至有一種質感。祁順後來想,那是自己的幻覺造成的,興許是被折騰得太殘酷了,他便靠幻想緩解神經。
祁順被折騰了多少次,他自己也記不清,反正,每折騰一次,就昏死一次,醒來後再接著來。那個獨眼男人後來真是不耐煩了,大約他從沒見過祁順這麼頑固這麼能經得住折騰的人,氣恨恨說:“你要是再不說,我一刀把它割下來,喂貓,信不信?”
如果不是中間出了檔子事,怕是……
那聲音是從隔屋發出的,祁順被丟進黑屋子不久,大約是兩天後吧,就聽到隔屋有響動。那聲音起先很弱,黑暗中的祁順以為屋裏有老鼠,後來側耳細聽,不像,像是人的低泣聲,隱隱綽綽,但分明有一股悲傷。後來放風,祁順才發現,這院裏還關著別人,在複式小樓中間鏤空花欄處漏下的陽光下,坐著一對像是母女的漢族婦女,老的在抽泣,小的拿花巾擦臉。祁順剛把目光投過去,便重重挨了一棍。獨眼男人是不容許他在這院裏多望的。這座看上去很有氣派的院子是典型的維族建築,帶廊,廓裏鋪著鮮豔的地毯。前室後室分得很清,藤蔓覆蓋的天井下,是誘人的葡萄架。祁順隻看了幾眼,便被獨眼男人帶回。後來他聽到響聲,是隔屋發出的,祁順明白,那一對婦女也被剝奪了曬陽光的權力。
她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也要遭受這樣悲慘的遭遇?一個人吊在黑屋裏,祁順忍不住就去想。後來他從獨眼男人跟烏依古爾不多的對話中,聽出她們不是母女,小的是未過門的媳婦兒,老的算是準婆婆,是因了兒子,才被關在這裏。
真是一夥禽獸!
每每聽到隔屋發出悲慘的叫聲,祁順就忍不住怒火攻心,可惜他身陷囹圄,無法幫助她們。沒想到,這一天居然是她們救了他。
就在獨眼男人提著一把寒光森森的維族小刀向他下毒手時,院裏突然傳來叫聲,是維語,祁順聽的不是太清楚,但從獨眼男人和烏依古爾的臉色看,定是那一對婦女出了事。果然,後來祁順聽說,是那位母親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想自殺,趁放風時一頭撞在了磚牆上。大約他們並不想讓這位母親死,所以才停下對祁順的折磨,忙忙亂亂地去救那位可憐的母親。
也就在這一天,祁順看見了一張臉,一張裹在花巾下的美麗的臉。
那是一位維族姑娘,頂多十七八歲,看樣兒是院裏打雜的,前幾次放風,祁順好像沒見過她。這院裏人雜,但能讓他看到的,極少。看來這是一座規矩森嚴的院子,輕易,是沒有人在院裏胡亂走動的,特別是祁順放風的時候。可這一天,就在獨眼男人和烏依古爾跑向廊那頭的時候,那張臉出現了,從偏房一扇門裏露出來,對住祁順這邊,張望了一會兒。兩人目光相對時,姑娘並沒躲開,而是有意地,衝祁順使了個眼神。
祁順牢牢記住了那個眼神。
這一天正是偵察員小林回到營地的日子,祁順已無法辨清,自己在這裏關了多長時間,甚至那場黑風暴,他也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