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可憐
人活著,每天吃喝拉撒,談情說愛,見一些人,做一些事,然後就老去,患病,離世,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是可憐極了。有點歲數之後,漸漸能夠理解為什麼有人選擇出家。那都是些參透生命意義之人啊。記得年輕時去寺廟,見到僧人,總有一種驚悚的感覺,覺得他們的選擇令人難以理解,他們放棄了多少快樂啊。尤其看到麵目姣好的尼姑,穿著灰暗的法衣,剃去頭發,更是替她們惋惜,對她們的選擇百思不得其解。對世事和生命意義的洞悉可以有兩種不同的後果,一種是出家,選擇終身不做任何事情,不享受人生中的任何快樂,這是直抵生命之空無的一個途徑,是徹底的悲觀主義;另一種是享用自己的生命,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充分地享受生活的快樂,甚至把生命變成一場狂歡,這也是對生命之空無的一種回應,是樂觀主義的。我的人生態度可以被概括為:參透之後的樂觀主義。所謂參透,就是真切認識到人生的空無、生命的無意義。參透之後卻不一定是悲觀失望,鬱鬱寡歡,而是選擇以樂觀的態度去麵對生活和時間,做自己能夠感到快樂的事情,讓生活變成一場對於愛和美的追逐。人生中,狂喜的機會不多:做成一件事,得到讚賞時;交到一位靈魂朋友時;被一個人愛上時。這樣的事件是平淡生活中的鹽。我對生活的態度就是這樣的:雖然知道最終是空無的,但是要讓有生之年有聲有色,有滋有味,美不勝收。
人生之無奈
活著是一件無奈的事。生老病死是無奈的事。存在本身就是無奈的事。人來到世間,純屬偶然。像茫茫大海中的幽靈島,突然在海麵升起,然後又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原因,沒有規律,沒有先兆,沒有意義。薩特說一想到生命之偶然就會到惡心嘔吐的程度。我雖然感覺沒有如此強烈,但也是每一思及,心中便空落落的,一種深刻的空無感油然而生。時間是一件最殘忍的利器,它將世間最美好的事物銷蝕。最美的肉體,最美的愛情,最美的一切,全部銷蝕殆盡。這也是最無奈的事情,就像存在本身的無奈一樣。所以,隻有緊緊抓住所有自己遭遇到的美好不放,才是抵禦時間銷蝕的辦法。即使如此,最終勝利的還是時間。假如你內心有創造美的衝動,一定緊緊抓住不放;假如你內心有追求真的衝動,一定緊緊抓住不放;假如你內心有追求愛的衝動,一定緊緊抓住不放。於是你就能夠成為藝術家,成為科學家,成為一個偉大的情人,一個最幸福快樂之人。盡管人生偶然,也讓它成為一個美好的偶然;盡管人生短暫到令人感到無奈的程度,也還是盡量讓它充滿美與愛。
宏觀與微觀
從宏觀角度看,人生無意義,在萬千星球中,在萬千生命體中,人無意義地生生息息,來來去去,能有何意義?從微觀角度看,人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賦予某種意義,它可以是一個僅僅利己的人生,可以是一個僅僅利他的人生,也可以是一個既利己又利他的人生。它可以是一個快樂的人生,一個痛苦的人生,也可以是一個既快樂又痛苦的人生。每當人麵對人生無意義這個命題,都會變得痛苦異常,甚至把“人生無意義”這句話當眾說出來,人都會立即感受到猶疑、失落和囁嚅。如果人生從造物的眼裏看真的沒有意義,那人還活個什麼勁兒?可惜,無論你是否敢於麵對,問題仍然在那裏,這個命題像十萬噸的重錘,把人生碾得粉碎。唯一的出路,是從微觀角度、從個體角度、從主觀上為自己渺小的人生賦予一個個人的意義。這個意義可以是僅僅利己的:我存在,我滿足自己的各項需求,我獨立自由地在這個地球上存活一段時間,我的存在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我為這些牽腸掛肚,備受折磨。在我的存在結束之時,我把這些統統拋棄,忘卻。即使想記憶,也已經沒有了記憶的器官。這個意義可以是僅僅利他的:最典型的利他的人生是特蕾莎修女,是雷鋒,他們隻是一味奉獻,服務他人,幫窮救困,把一生消磨在為他人服務之中。不太典型的是傳統的賢妻良母,她們把一生奉獻給丈夫和孩子,含辛茹苦,無私奉獻,從來不追求個人的快樂,隻是一味犧牲。這個意義還可以是既利己又利他的:那些偉大的藝術家和科學家,一方麵享受到自身的自我實現,把他們的天賦發揮到極致,與此同時,為世人提供最美好的精神產品-文學、藝術、科學技術,改善了世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從而得到一個對周邊的人和對自己有意義的人生。總之,生命的宏觀的無意義和微觀的自賦意義,就是這個令人痛苦的問題的答案。想透了,也沒有什麼太難麵對的。
歲數
人步入老年後,常常會陷入自慚形穢的境地。因為身體各種器官的衰退,因為白發,因為皺紋,因為老年斑,因為皮膚的鬆弛。盡管別人總是要說:你不像這麼大歲數的……自己心裏清楚,無論多麼不像,也是這個歲數了,而且像還是不像又有多大區別呢?人在什麼歲數就長什麼樣子,這才是最自然的事。看到有人千方百計去“駐顏”,又是拉皮又是抽脂的,讓人覺得辛苦得不行。如果是演員,倒還有點兒必要,一般人何必去受這個苦呢?讓自己到什麼歲數就什麼樣兒不是最簡潔的選擇嗎?其實,老年有很多年輕時沒有的優點:首先,可以從謀生的勞作中擺脫出來,盡情地享受人生。每天再不用被鬧鍾鬧醒,而是睡到自然醒;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可以完全地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可以做點什麼,也可以什麼也不做,兀自犯愣。其次,可以從很多麻煩的人際關係中擺脫出來,比如上下級關係、同事關係、各類在謀生時不得不應酬的關係,隻剩下單純的親情、愛情和友情關係,這些都是隻給自己帶來快樂不會帶來煩惱的關係。水乳交融,其樂融融。此外,由於肉體的衰退,人可以用更多的時間和更多的精力進入精神的領域,追求美,享受美,如果有可能,還可以創造美。在精神的領域,可以冥思,可以修行,可以在感官的快樂之外享受自由思想的快樂。每日在精神的天空自由翱翔,在精神的大地自由徜徉。每日認真地審視自己的生活,反觀自身,感受存在的快樂與空靈,不亦樂乎?
年齡
在生日這天,人不得不想到自己的年齡。因此許多歲數大的人不愛過生日,就是因為不願意直視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逝去。在生日這一天,即使是最魯鈍的人,即使是活得最懵懂的人,心中也不免有些波動,有些感慨,遑論清醒敏感之人。在生日這天,人最大限度地回到存在本身,最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曾經的歲月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一幕幕在心中閃回,有快樂,有痛苦,有欣喜,有無奈。人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檢閱自己過往的生活,反芻其中的味道。在63歲這一天,我的心中還是有波瀾。我想到與我同歲的小波,我們分別已經快20年了,我仿佛已經又活了一世,而他已經早早地去到一個至樂至靜的地方,在那裏休憩,變成了一個抽象的存在。
在這樣的高齡,我活得也越來越抽象,離現實的物質世界越來越遠,離純粹的精神世界越來越近。我的愛是抽象的,我與人的交往是抽象的,我的生活也是抽象的。一開始進入這種抽象的生活隻是出於無奈,現在我已經越來越喜歡它了,心中越來越享用它了。我仿佛切實感覺到,我已經從一個渾濁的肉身變得越來越通體透明,我很快就要變成一團純粹的精神了。我仍舊享受肉體的快感,解剖學的快感,但是在我的生命中,精神的快感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大,那就是對愛和美的追求和享用。在對人的精神之愛中,在對美的創造和享用中,我將度過生命隨後的歲月。
人生如夢
姐姐走失之後,許多朋友憂心如焚,幫助尋找,令我感激不盡。她在國貿地鐵站得到工作人員的無私幫助,他們幫她聯係到家人;她一天一夜沒吃沒睡,他們給了她吃的東西,還讓她在他們的辦公室休息,直到家人把她接回。對於素昧平生的老人能夠如此關愛,令人感動不已。哥哥姐姐相繼罹患疾病令人痛感生命短促,人生如夢。從青春勃發到耄耋之年,隻在轉瞬之間。哥哥在61歲中風,那時他剛剛從《經濟日報》退休一年,一生兢兢業業工作的他,不習慣休息,還在返聘工作,有一天,就那麼突然倒了下去,由於左腦受損嚴重,智力無法完全恢複。姐姐年輕時做過心髒手術,那麼聰明開朗活潑的她也沒有逃脫衰老患病的命運。智力明顯衰減,形銷骨立。雖然已是75歲高齡(聽說老年癡呆的發病率高達25%,也就是說,1/4的人最終會得此病),發病還不算太早,但是眼看著她的智力和記憶一點點消退(她不記得走失的那一夜在哪裏),仍令人感到驚心動魄。生活就是如此殘酷,疾病和死亡無時無刻不環伺四周,人就像被狼群包圍,隨時可能受到致命的一擊。趁著還健康,趁著還有時間,好好享用自己的生命。
刻意享用生命
人生的多數時間,人們隻是盲目地隨波逐流,懵懂地耗費掉生命,主要是按照生存的基本需求去做不得不做的事,即使在娛樂當中,也並未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隻是單純的休息,放鬆一下。例如,人每天上班下班,忙個不停,具體事務一件接著一件,其間他注意到自己的生命流逝了嗎?並沒有。而很多人恰恰是用忙碌來忘卻存在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些一退休就茫然無措的人、感覺失落的人,因為他用機械的幾乎已經成為本能的態度照著一個模式過了幾十年,突然間,無事可做了,就茫然若失,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時間,或者幹脆說,不知道該如何打發生命。生命總共就30000天上下,他竟然會有打發不掉的感覺。再如,人在閑暇時打開電視,有什麼看什麼,看到世界各地發生了這件事,那件事;聽到人們對事情這樣說,那樣說;看選秀節目,看肥皂劇,哈哈一笑,就這樣打發了時間。或者跑到全國各地、世界各地去旅遊,坐飛機,坐火車,坐汽車,坐輪船,看看這,看看那,拍個照,到此一遊,用這樣的辦法打發時間。這種打發時間的做法都不是對生命的真正享用,隻有用心地刻意地對快樂的追求才是對生命的享用。古哲人說:不經思考的生活不值得一過,就是這個意思。要過經過考量的生活,隻做自己最喜歡做的事情,用心計劃如何花費自己的時間,刻意追求生活中的愛與美。隻有這樣清醒,明確,刻意,才是對於自己短暫的生命的享用。
存在與占有
在很早以前就讀過以“存在還是占有”為主題的書,為這一命題所深深吸引。人們在世間生活,總是希望占有很多東西,占有得越多越好。要很多很多的錢,很多很多的權,很多很多的名,多到用不完的衣服、食物、房子和車子。看有個香港影星有8輛豪車,每天換著開,一禮拜都輪不完,有這個必要嗎?真的很有趣嗎?不就是代個步嗎?中國人被世界橫向比較時評為最看重物質的人,令人汗顏。我想原因大約有以下幾種:原因之一是我們曾經過於貧窮。從19世紀下半葉開始,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走下坡路,這個地位的下降既是相對的,又是絕對的。相對地看,西方由於工業革命而蒸蒸日上,我們由於是個科技落後的農業
國而地位相對下降。絕對地看,由於外族入侵、戰敗賠款、國內戰亂,搞到了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的地步。解放後,由於國家很窮,又缺乏集體經濟的經驗,不得不實行供給製、配給製,糧票和各類副食品票證一直實行到20世紀80年代末。總之,全國人民的生活水平不過是剛剛達到溫飽線。人們在未達溫飽線的時候,當然要看重物質,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總要先吃飽飯嘛。原因之二是沒有宗教信仰。中國人大多數是無神論者,而無神論對人生的看法就是隻有現世沒有來世的,人死如燈滅,人所擁有的隻有今生今世,再無其他。而世俗的生活就是吃喝拉撒睡,很俗,很物質。中國有很多俗話都非常令人震驚,比如“好死不如賴活”,公然鼓吹苟活,人不會為什麼事情獻身,更不會為精神方麵的事情如理想獻身,因為知道活著就是一切,死了什麼也沒了。曆史上雖然也有舍生取義的人,但他們是少數,多數人大多是像蟲子一樣活著,看重的隻是物質生活。原因之三是社會分層標準稀少,隻有富貴兩項。要成為社會的傑出人士,非富即貴,沒有其他可以進入上層的途徑,就連藝術家的好壞高下也要用是否在商業上獲得成功作為標準,社會心理會認為,賺不到大錢的就不是好藝術。結果就沒有為純文學純藝術留下多少空間,如果要想搞純文學純藝術的,就要下定當烈士的決心,很可能窮困潦倒,不知所終。所以大家都顯得很物質,不敢追求純精神。
把存在這個價值拿出來與占有這個價值相對立,就是要提醒人們,隻關注占有,不關注存在,是人生目標的錯位。因為很多人的一生隻是占有了很多東西,卻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存在。
無所謂
每當想到空間和時間,一切與存在有關的事情都變得無所謂了。如此,可以做到對於所有的事情都不糾結,不焦慮,順其自然。讓一切該發生的發生,任一切不該發生的不發生;讓一切該有的有,任一切不該有的沒有。無論自己多麼渴望。有些事取決於天賦:有寫作才能的人才可以寫作,有音樂才能的人才可以歌唱、演奏和作曲;有美術才能的人才能畫畫、雕塑;有科研才能的人才能發明創造;有經商才能的人才能做生意;有政治才能的人才能掌握權力。當然,在天賦之外,還要比較努力地去做,但是某一方麵才能突出的人才更有衝動去堅持努力,而堅持努力才能成功。有些事取決於運氣:得到發揮自己天賦的機會;遇到賞識自己的人;就連戀愛也是如此,一個最會愛人的最渴望被人愛上的人,如果沒遇到那個值得愛和會愛你的人,也是徒然。世上有些人比較有天賦,他就活得比一般人精彩;世上有些人比較好運,他就活得比一般人成功;世上有些人既有天賦又有運氣,他就比一般人活得更精彩更成功。但是即使如此也不可稍忘,與空間和時間相比,一切的精彩和成功最終歸於空無。所以如果自己的生命不如別人精彩和成功,也不必過於糾結,可以順其自然。
幸福的三個境界
幸福有三個境界或者也可說是三個指標:第一境界是沒有痛苦,沒有肉體的病痛不適,沒有精神的糾結焦慮;第二境界是平靜,心如止水,沒有不能滿足的欲望;第三境界是喜樂,能夠有精神愉悅的感覺。人要想獲得幸福,首先需要擺脫所有的痛苦和糾結,如果有肉體和精神的痛苦,就與幸福無緣了。肉體的痛苦來自馬斯洛需求五層次的下麵幾層,基本的生存需求如果還沒有得到滿足,比如生計有問題,身體有病痛,食欲和性欲無法得到滿足,那就無幸福可言;如果安全有問題,隨時可能被殺、被搶、被偷、被他人侵害,那就無幸福可言;如果被所愛的人拒絕,如果在歸屬問題上受到挫折,如果有人際關係方麵的問題、摩擦和焦慮,也無法得到幸福。幸福的一個過渡階段是心緒的平靜。如果心中還有任何的焦慮,不安,那麼幸福就仍然遙不可及。隻有到達心如止水老僧入定的境界,幸福才有可能。平靜的心情表現為處變不驚,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哪怕天塌地陷,人仰馬翻,我自巋然不動;無論周邊有多麼熱鬧,鑼鼓喧天,山呼海嘯,我也無動於衷。這個境界並不容易達到,所以修行者有麵壁多年的,經過嚴重的內心鬥爭和忍耐修煉,才能到達心如止水的境界。幸福的第三境界亦即最高境界是喜樂。喜樂不僅是精神的,也包括肉體的。身體對周邊環境的感觸是舒適的,食欲是時時滿足的,性快感也是常常享用的;精神常常處於愉悅的狀態之中,享受到愛和美的美好,終日浸淫在對人、對藝術品、對大自然的喜愛感覺之中,從中感覺到生命的愉悅和美好。這個境界最難到達,要通過長期不懈的修煉,才能登上頂峰,豁然開朗。當然,這也就是馬斯洛所說的“自我實現”或者“高峰體驗”了。雖然芸芸眾生全都具備趨樂避苦的本能,但是真正能夠到達幸福境界的人並不很多。其實,隻要一心向往,不懈追求,人人都可以到達這一境界。如果還沒有得到幸福,一定是並不想得到幸福,至少還不是真的很想得到它。
要不要修煉到欲念全無
人的精神不可不修煉,但是,要不要修煉到欲念全無的狀態呢?如果修煉到這一狀態,會不會變得了無生趣呢?這是一對矛盾。解決矛盾的辦法看來在於克製過度的欲念,隻保留適合自己限度的欲念。人的欲念被馬斯洛概括得最好,即需求五層次。在生存需求層次,應當將自己的生理欲望保持在僅僅滿足需求的程度,不去追求過量的飲食,不去追求美食(超過了身體承受能力的美食,比如高糖、高脂、高熱的食物),不去追求時尚(超過了保暖和美觀的衣著),不去追求超過實際使用需求的豪宅和豪車(看看紮克伯格的生活方式),不去追求沒有實用功能的奢侈品,不去追求超過實際需求的性滿足。在安全需求層次,把欲望僅僅限製在滿足安全需求的程度上,不去故意冒險,比如到有戰亂的地區去旅遊,去蹦極,能坐火車的時候不乘飛機。在歸屬需求層次,把欲望僅僅限製在滿足基本歸屬感的程度上,不去強求無法建立的關係,擺脫痛苦的人際關係,使自己擁有和諧美好的親情、友情和愛情,親人、友人和愛人。隻要是費力的關係,即當擺脫。在尊重需求層次,把欲望僅僅限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在金錢、權力和名望三個方麵,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努力,安於自己能力所及的地位及其評價,不去追求自己力有不逮的金錢、權力和名望。超過了自己的天賦和能力的追求,隻能帶來痛苦,無法帶來快樂。在自我實現層次,把欲望僅僅限製在自己的自我範圍內,當然首先要清楚知道自己的自我是什麼,要什麼,放棄與自我不符的欲望。尤其是在寫作這件事上,有發自內心衝動的欲望就寫,沒有就不寫,這才是典型的自我實現,而不是自我折磨。總之,結論應當是:人不必修煉到欲念全無的境界,而隻是放棄那些超過這五種需求之外的欲望,而在這五種需求的範圍內,盡情享受自己的欲望及其滿足。
人活著要什麼
人活著,想要很多東西,金錢、權力和名望是三樣人最想要的東西,很多人,一生孜孜以求,眼裏沒有其他。有人追求到了,有人終生也未得到。當然多數人都是落在這三個係譜的某個點上,所以韋伯以這三項指標為眾生劃分社會階層和社會地位,算是一個經典的社會學分析。但是在我的生命中,想要的東西在這三樣之外:金錢,我從小沒為它著過急,所以不在我的欲望衝動之中;權力,也從性格上排斥;名望,不過是意外得之,常常能夠從旁觀看,帶著一點兒訝異,帶著一點兒玩味,其實也並非我真心向往之事。那麼,我的生命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兩樣東西:愛與美。這兩樣東西其實又是一件:愛中有美,美中有愛。愛就是美,美就是愛。
愛包括去愛和被愛。如果能夠愛上一個人,又被他愛上,那當然是最好;如果你愛上他,他卻沒有愛上你,那也是好的;如果他愛上你,你卻沒有愛上他,那也是好的;全都好過沒有愛上任何人,也沒有被任何人愛上。人浸淫在愛中,心境是最美好的,所以感覺到愛中有美。美則包括欣賞美和創造美。如果能夠既欣賞美,又創造美,那當然是最好的;如果沒有能力創造美,那就純粹地欣賞美,享用美。人浸淫在美中,生命是最美好的,也有陷入愛情般的美好感覺。憶起小波曾慨歎:隻有歌愛美,美卻不愛歌。那是他寫《歌仙》時的感覺:一個奇醜無比的劉三姐,歌喉美妙,卻因其容貌醜陋嚇跑了所有的愛慕者。藝術之美是獻給愛的,可有時,徒有美,卻得不到愛。美和愛本來是應當在一起的,如果美與愛兼得,那就是世上最大的快樂;如果美與愛無法兼得,那就是世上最大的痛苦。總之,生命中,隻有愛與美是最值得追求的。願終生孜孜以求的唯有愛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