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家的當天晚上,周由和水虹送走了舒麗以後,便嚴嚴實實關上了新居所有的門。

周由立即把水虹抱起來,在空蕩蕩的大畫室裏甩起圈子來。他越轉越快、越轉越猛,眼裏的房屋四壁和天頂轉成了一片霧氣彌漫的蒼穹。水虹用胳膊死死勾緊了周由的脖子,生怕被他一不小心像鏈球一樣甩出窗外。她的心在劇烈地狂跳,臉色緋紅、頭暈目眩,但她覺得自己快樂極了。從少女時代起,她就盼望著這種旋轉了。她曾盼望父親抱她旋轉、盼老吳抱她旋轉,但父親太嚴肅,老吳又太古板,她幾乎一次也沒有實現過這個願望。當她第一次踏進周由的倉庫大畫室時,她腦子裏曾閃過這個念頭,僅僅是一個閃念。後來住進了他的小屋子,空間又太狹窄,她也仍未如願。今天,不,現在,他們總算有了自己的大畫室,空空的連畫架都還沒支上。周由果然不用她的眸語暗示,就讓她像空中飛人一樣飛騰旋轉起來了。周由總是不會忘記在值得紀念的日子,給她帶來驚喜。

在水虹少女的夢中,她一直把愛的幻想和這種旋轉聯在一起。她最初朦朧的情愛,也許就是被電影中的旋轉鏡頭喚醒的。她摟著自己心愛的那個男人的脖頸,就像一根堅實的花莖,支撐著燦爛的花朵,讓兩個人緊吻的嘴唇作為花蕊,飄逸旋轉的長裙長發作為花瓣,轉成一朵絢麗多姿的忘憂花。二十多年來,她始終渴望著在她的生活中能夠開放這樣一朵不謝的鮮花。但她沒有想到,這朵她差不多已經快要淡忘的小花、一個少女時代的夢幻,周由真的會給她補上。而且是他們搬入新居後的第一夜,作為禮物獻給她的。周由也許出於無意,而她內心的欣喜和歡悅,卻像雨後的花苞,一下子蓬蓬勃勃地盛開怒放了……

她緊緊吻著周由,放鬆地伸直了雙腿,讓裙擺恣意飄蕩。“記住,記住,要把這朵花兒畫下來呀……”她暈暈乎乎地叫道。周由快活地答應著,一邊向後傾斜著身子,捧托著她柔軟的頸項和腰部,一圈一圈發瘋般地旋轉。水虹第一次發現,周由的舞蹈語言一點也不亞於他的繪畫語言,她雖然已經被甩得大腦貧血無法思維,但她不用思維也知道,他的瘋狂隻屬於她一個人。她真想讓他永遠這樣地轉下去,轉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讓兩個人愛得天旋地轉、陷在玫瑰花瓣的海洋裏,甩掉所有的憂愁與煩惱……

水虹暈得喘不過氣來,五髒六腑猛烈地翻騰起來。她臉色蒼白地大叫:

“快、快把我放下……”

周由完全不理會她,繼續旋轉著。

“噯,放下我,我想吐,我好像懷孕了……”

周由驚得往後一倒,兩個人跌坐在寬大的皮沙發裏。水虹把頭靠在周由肩上,隻覺得自己像是顛簸在波濤起伏的海麵上。

“什麼?你懷孕……懷孕了?”周由興奮得結結巴巴地問。

“我是說感覺嘛……就像那個滋味似的……”

周由為水虹端來茶水和痰盂,不停地給她揉胸拍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覺得不暈了,嗔怪地看著周由說:“你呀,差點兒把花瓣都轉飛了……”

“我自己其實也有點惡心,但我實在是停不下來了,收不住……”

水虹笑笑說:“你這一通瘋轉,我好像一下子轉回去二十年,快成小姑娘了……後來再轉下去,我忽然有點害怕了,怕熱戀以後的感覺一旦消失,就像落花滿地,卻沒有果實……嗯,真的像懷孕,吐酸水吐苦水,但是什麼也吐不出來……”

“噯,跟我說說,想要孩子麼?”

“還沒結婚呢就想要孩子?指標呢?你再做幾年夢吧!”

“你前些天說,等搬完家安頓好,你就回蘇州去開結婚登記證明,水虹,這是真的吧?這一回,你可賴不掉啦!”

“再賴,我隻好變成一條魚溜走了,行麼?”水虹掩飾不住滿心的喜悅,幸福地微笑著說。“我是該回蘇州去一趟了,我太想阿霓了……老吳信上不是說,最近阿霓的精神好得多了,我想大概快能得到老吳批準,回去看她了……”

“什麼時候我也能去看看她就好了……”周由頓時感傷起來。

客廳裏的電話鈴聲冷不丁地響了起來。

周由和水虹似乎已經習慣了沒有電話滋擾的生活,如今新居的電話一響,兩個人都以為是門鈴響,一時有些發蒙。鈴聲繼續固執地響著,周由反應過來,對水虹說:“肯定是舒麗打來的,隻有她知道這個電話號碼,你去接吧。”

水虹拿起電話,忙不迭地叫了一聲麗麗,忽然覺得不對,話筒裏傳來了一個低沉的男子的聲音,那聲音似曾相識,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是水虹小姐嗎?您好,我是斯密思……”

水虹心裏突突一跳,不知為什麼,臉竟有些無端地發熱。

那位斯密思先生告訴她說,他已經讀完了她的論著手稿,雖然他不能完全準確地理解她的意思,但他非常喜歡她書中那些關於東方文化的闡釋。甚至,他更喜歡她本人……可惜他很快就要回國了,他希望能在臨走以前還能再見到她,和她單獨約會,他記得上次水虹小姐已經接受了他的邀請,有機會就和他共進晚餐。他希望這一次她不要拒絕,因為他必須把她的書稿歸還給她……

水虹拿著話筒,愣了幾秒鍾,一時真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

話筒裏的聲音依然彬彬有禮:“也許……我回國以後,會設法幫助你申請去美國訪問的邀請,我們研究所每年都有世界各地學者交流的計劃……”

水虹回答說:“斯密思先生,我非常感謝你的好意,可惜,這幾天我正在搬家,大概沒有時間與你見麵了,歡迎您下次再來北京。那部書稿,就麻煩您交給舒麗小姐,她會轉交給我的……”

“真的不能見麵了嗎?我非常遺憾……”

“這一次不能,下次吧,下一次我將會邀請你到我家來做客,好麼?”

“我非常遺憾,你是我認識的最美麗的中國婦女,我一定要再次見到你。再見……”

話筒中的聲音消失了,水虹的耳邊仍在嗡嗡作響。這個舒麗,她幹嘛要把電話號碼告訴這位斯密思先生呢?舒麗難道真的不明白,這種友好的騷擾也許隻是油作用於水,卻並不能拯救舒麗自己啊。

周由笑吟吟地走過來,用兩隻手撫摩著水虹的雙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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