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因為腎上腺素的作用,所以導致她在一時衝動之下頭腦發熱。否則以她的容貌、資質和身份,怎麼可能會自貶身價到竟然和那個不值一提的蕭蕭去別苗頭呢?
更別提她們競爭的標的物居然還是那塊又臭又硬的花崗岩了。
偷瞄了一眼走在身邊的宣澈,雖然一路上都刻意地想要擺出高傲的千金小姐架勢,寶兒卻還是無奈地發現自己終究敵不過心中那份強烈的好奇。
“蕭蕭這兩個字怎麼寫啊?”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兩人之間的冰冷沉默由她來打破。可是……要是再不開口的話,她也許真的要悶死了,“‘消滅’的‘消’嗎?”
他沒有回答,隻是聽而不聞地抬頭望向漸漸消失的夕陽。
切!很拽是嗎?很好,要比誰夠拽的話那就來啊,誰怕誰啊!
但是一分鍾之後,她又聽見自己開口了。
“之前你是在練習‘水下逃生’吧?我沒猜錯吧?”
還是沒有回答。
再下一分鍾,她的思緒又回到了蕭蕭身上。
“那個女的,她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啊?應該不是同事這麼簡單吧,看她向你告狀的那副樣子……”她討厭自己嘮叨個不停,但疑問憋在心裏就是不吐不快,“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終於,花崗岩有了點反應。
他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接著,繼續轉頭看向前方。
這個反應到底算是“yes”or“no”?
老天,怎麼會有那麼多女生喜歡這塊龜毛石頭?她們就不怕和他在一起會憋出便秘嗎?
郭寶兒讓自己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他不說話也好。她隻要把這家夥當作空氣就好啦。反正誰也沒有阻止過她發言的權利,她完全可以在這一路上自己跟自己說話解悶。
“那個玻璃箱我會賠你的。”首先,她決定表現出自己大方的風度,“不過,在這件事情上,你其實也是有責任的。我們明明說好在魔術團門口碰頭,你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自己跑到裏麵去練習了,而且練習的還是看上去那麼嚇人的表演。乍一眼看到這種場麵,除了覺得你被謀殺了之外我還能有什麼想法?”
宣澈繼續保持沉默。當然,她對他本來也不抱什麼指望。
“還有那個蕭蕭。穿了一身黑衣服,還化了那麼恐怖的妝,看上去就像是從驚悚片裏跑出來的殺手。而且她不但長得像殺人犯,力氣也大得嚇死人。我都快被她掐死了。”她心有餘悸地摸著自己的脖子。顯然,寶兒早就忘了自己反敗為勝,差點割掉蕭蕭舌頭的血腥場麵了,“她簡直是個女大力士呢!喂!她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啊?”就算是自言自語,她也依然沒有忘記刺探情況,“如果是的話,你就慘到家了。我敢打賭,你們倆要是打起來,你絕對打不過這個女人!”
雖然很努力地試著把那些羅嗦無聊的廢話當作耳旁風,但偶爾飄進耳朵的幾句獨白還是讓他忍俊不禁。
“不知道可怡認不認識這個蕭蕭?”寶兒開始陷入沉思,“我倒是可以向她打聽一下情況。以可怡的品味,她應該不會允許自己未來的嫂子長得像個謀殺犯吧?……不過也很難說哦,說不定蕭蕭在她麵前會偽裝得很好呢……這可怎麼辦?可怡可是我的死黨呢!”
有沒有搞錯?宣澈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位郭大小姐和可怡應該連好朋友都還算不上吧?
“死黨的嫂子一副殺人犯的德性,那對我這個好朋友來說是不是也很丟人呢?”寶兒煞有介事地對自己點點頭,“就這麼決定了,這個問題我等下就打電話跟她探討一下。我要把那個姓蕭的女人的真麵目告訴可怡,免得她一直都被蒙在鼓裏……”
終於,她逼得他非開口不可了。
“蕭蕭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用冰冷的語氣表示出自己的不耐,“她隻是我的同事而已。”
“同事?”寶兒揚起秀氣的眉毛,“同事會留下來陪你一起練習魔術嗎?同事會為了你這麼拚命嗎?你和她的關係沒那麼簡單吧?”
他轉過頭來,視線若有所思地停在了她的身上。
“你該不是在吃蕭蕭的醋吧?”
“哈!別臭美了。”一抹紅暈不受控製地飛到了她的臉頰上,“你才不是我喜歡的型呢!我隻是好奇那個蕭蕭而已,絕對跟你扯不上半點關係!”
“這樣就好。”他放鬆下來,調頭繼續看向前方的街道,“你對我來說就像外星人一樣。任何一個正常的地球人都不會希望自己被外星人看上的。”
她本來以為自己不可能會有比蕭蕭威脅要毀她容時更生氣的時候了,沒想到,隻用了一句簡簡單單的陳述語,宣澈竟然就有本事讓她氣到連脖子後麵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所謂的怒發衝冠,指的就是這種狀態吧?
“喂!姓宣的!”她聽到自己高分貝的尖叫聲在空氣裏振動,雖然知道周圍是人來人往的大街,雖然知道自己這副樣子離高貴雍容早已相差了十萬八千裏,可是……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尖叫、砸東西,還有,殺人,“你說誰是外星人啊?虧你還有臉說自己是地球人,你、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根本就是一塊爛石頭、花崗岩……”
宣澈不為所動地繼續向前走去,對路人投來的好奇目光視若無睹。
“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他淡淡說道,“我和蕭蕭除了同事之外,的確還有一層關係。”
“……”她在罵累了喘口氣的間歇問道,“什麼關係?”
“她在幫我的忙,義務擔任我的助手。”
“什麼助手?”
“魔術表演時的助手。”
“天哪!”她幾乎忘了自己一秒鍾之前還在大發脾氣,“你要上台表演了?你就要成為你們團裏真正的魔術師了嗎?”
“還不能。”
“什麼還不能?”
“我還不能成為真正的魔術師。我也還不能登台表演。”
“那那個蕭蕭為什麼會成為你的助手?”
“因為我在準備一個演出。”
要撬開一塊死硬的花崗岩的嘴會有多難?
事實告訴郭寶兒,其困難程度和想要在喜馬拉雅山麓上穿個洞好讓暖風從印度洋上吹到青藏高原來不相上下。
“……”她再度咒罵起來,五分鍾之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好吧。蕭蕭在幫忙擔任你哪個演出的助手?”
“就是你剛才看見的‘水底逃生’。”
“既然你不能在團裏表演,那又為什麼要準備演出?”
“因為有個比賽。”
終於……在經過這麼冗長沉悶的一段對話後,重點出現了。
“什麼比賽?”
“超級魔術秀全國大賽。”
“超級魔術秀?”
“對。”他抬起頭來,看著街燈在兩旁的樹木中一盞盞地亮起,“以往,這個比賽的名稱是‘全國魔術師大賽’,參賽者均為正式的魔術師,而且必須獲得所在魔術團的推薦。但今年,不但比賽的名字有所改變,就連參賽選手的規定也跟以前不同了。”
“讓我猜一下,”寶兒心急地插嘴,“今年的選手不但不需要得到團裏的推薦,甚至就連名不見經傳的‘小助理’都能參加比賽了。是不是這樣?”
他瞥了她一眼。
也許路燈的暖色光線讓她產生了錯覺,在那一掠而過的目光中,她似乎感覺到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不僅僅是‘小助理’,任何人,隻要對魔術感興趣,哪怕連一點功底都沒有的家夥,都可以報名參加比賽。這就是所謂的海選。”
“也就是說……哪怕像我這樣,從來都沒有接受過魔術訓練的人,也可以?”
他點點頭。“隻要你願意出報名費。”
她沉默了下來。
這個女人很少有不說話的時候。
拐過街角,走上通往家裏的那條小路。沉默令人不安地籠罩在兩人之間。雖然和她隻相處了一星期不到,但這短短的幾天已經足以讓他見識到郭寶兒從不間斷的吵吵鬧鬧和囉裏囉嗦。
如果她安靜下來了,那隻意味著兩件事:她正在睡覺,或是,她正在思考。若是後者的話,她的思維邏輯倒是很單純——通常,郭大小姐隻會考慮到她自己。
“你剛才說,”寶兒沉吟著再度開口,“那個眯縫眼……”她在宣澈的目光下不情不願地改口,“好吧,蕭蕭,她在做你的助手?”
“沒錯。”
“做一個魔術師的助手會很難嗎?”
“那要看是什麼魔術。就我想要參賽的那個節目而言,不算太難。”
她點點頭。“那就好。”
宣澈謹慎地選擇不接茬。這個女人究竟想要幹什麼?
不出所料,她接下來的話語出驚人。
“你把蕭蕭炒掉!”
他的臉色一硬。“為什麼?”
郭寶兒轉頭看他,倔強地揚起了下巴——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樣,她的思維裏果然除了自己再也容不下別人。“因為……我要做你的助手。”
……
一周三次,每次兩小時的心理谘詢將在五分鍾之後再次開始。
可怡在淩家隻呆一個月,算下來,她會以心理谘詢師的身份和淩恩宇交談十二次。十二不是個大數字,所以,每一次的機會她都必須珍惜。
趁著坐在書房裏等候淩大少大架光臨的閑暇時分,她翻閱兩天前的談話記錄,做一下複習功課的同時,也檢討自己的不足之處。
首先,她的話太多了。一個好的心理醫生隻會也隻能是個傾聽者。通過聆聽對方的談話,分析就診者的心態情緒,從而找出他的心理症結。若是反而自己說太多,或許她才應該是付錢給對方的那個人。
其次,她太好奇了。心理醫生必須知道患者的童年、經曆、背景等等的情況沒錯,但是……但她在了解的過程中卻摻入了太多的個人情緒。悲傷、憐惜、驚訝和憤怒這些情感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身上。她隻能表現出適當的同情和更多的冷靜,這才是一個專業的心理谘詢師所應有的姿態,不是嗎?
所以,她應該更冷靜自持一點才對。可怡下定決心。她一定要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和好奇心。這不僅僅是一篇暑期論文而已,更重要的是,若是真的想幫助恩宇解開心理症結的話,她就必須保持客觀理性的態度。
然而半小時之後,她的決心就不翼而飛了。
一開始她的確很努力地想要讓自己置身事外。可是,今晚的淩恩宇卻表現出截然不同於兩天前的模樣,一改沉默封閉的態度,變得出人意料的坦率了起來。
“我好像記得曾經在哪本書上看到過這麼一句話,”他舒服地坐在可怡對麵的椅子上,長腿悠閑地轉著轉椅,“大概的意思是說每個人的心中難免都會有一些解不開的死結。這些心結會影響到人們的思想、行為、性格,甚至是命運。你是學心理的,對這個應該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吧?”
廢話。
可怡挺直了脊背,盡量表現出更專業的架勢。
“沒錯。”她冷靜地選擇了一個比較好聽的詞語,“你的意思是,在你心中也有這樣的死結對不對?可不可以說給我聽聽呢?”
淩恩宇對著書架上的玻璃反光研究起自己的發型。這副樣子每次都能讓她手掌有一種好想揍人一頓的癢癢的感覺。
“我以為你已經很了解我了。”他懶懶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我父母的死就是我心中那個怎麼也結不開的結吧?”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
兩天前她費盡心思想要導入這個話題,而現在,他卻竟然如此隨意地主動聊起了。會不會——可怡一陣驚喜——她的心理治療已經開始起作用了?
“你想聊聊你父母的那次事故?”她努力維持住平靜的表情,趁他不注意,把寫字台上的錄音機向他推近一些。
“我不想聊。”恩宇繼續對著玻璃顧影自憐,“我隻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