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我所寫的序言中,比較滿意的是文後描敘從蘭州至敦煌一段路程的見聞與感想,至今讀來覺得仍有詩意。那時我們在蘭州參加唐代文學學會第二屆年會,會後坐火車去敦煌,車開得快,日夜走,因此對河西走廊並無很深印象,久已聞名的嘉峪關,我也隻是在火車上“晨曦中遠望”。2001年6月,我有幸再遊河西走廊。6月上旬,我與《文學遺產》副主編陶文鵬去銀川,應邀至寧夏大學中文係參加研究生論文答辯,答辯後陶先生先去蘭州西北師範大學,我則去西安,參加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專門委員會安排的陝西、甘肅文物保護考察。在西安停留數天,於6月17日坐火車赴天水,參觀麥積山石窟及附近古跡。6月19日夜至蘭州,20日晨即坐中巴汽車從蘭州出發,中午至武威,飯後參觀雷台,有東漢晚期出土之飛馬模型。下午三時離武威,赴張掖,兩邊皆沙漠,至張掖附近,則為綠地,樹木亦多,類似於我國東部齊魯一帶的農村。在張掖住一夜,第二天早晨先至附近大佛寺參觀,此寺建於西夏王朝時,有臥佛一座,身長34米多,類似於浙江新昌南朝時所建的大佛。由張掖赴酒泉,中間一大段又是沙漠、?地,而至酒泉附近,則忽然又是樹木蔥鬱,綠地極多。午飯後赴嘉峪關,途中曾參觀兩座魏晉古墓壁畫。據雲此附近有200餘座魏晉古墓,但大多已被盜。傍晚時到嘉峪關,我們就上城樓仔細一遊,不像我上次在火車上依稀遠望,這次總算了卻一頭心事。

這次的河西走廊之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這漢唐時期的中西交通要道,確與自然地理與人文環境有關,這條長達千餘裏的通道,南北兩邊各是雪山、荒漠,就是這條路上有綠地,特別是幾座名城。另一印象較深的是,西北地區的現代化發展確實很快,武威市的人口已達100萬,張掖市內高樓大廈林立,市內廣場精致,出租車也相當多。敦煌更是發展成旅遊熱點,80年代初我至敦煌,看到的多是農居小舍,頗有古樸之感,現在則是滿街燈火輝耀,商店招牌炫目。

最使我有感觸的是在天水。天水古稱秦州,杜甫在肅宗乾元二年(759)七月離開長安,西行至秦州,住了幾個月,於冬天離去赴蜀。他在秦州寫了二三十首詩,那時的秦州還是很荒涼的,所謂“莽莽萬重山,孤城石穀間”(《秦州雜詩二十首》)。現在天水則不同,市內馬路平坦,高樓林立,商業繁榮,有幾處圖書館、博物館也建得不錯。但有一個遺憾,著名的渭水本是由秦州向東,流經長安的,而現在的渭水,卻成為幹枯的河道,河道中隻不過零零散散有些小泥沼。杜甫在秦州所作的詩中,有好幾處描及渭水的,如“清渭無情極”,“羌童看渭水”,“遠水兼天淨”,“黃雲高未動,白水已揚波”,等等。一天清晨,我在渭水岸邊,眺望北岸的秦嶺,俯視滿是石塊的河道,吟誦杜甫的這些詩句,真不知身在何處。

不僅如此,在西安時,6月13日,與幾位友人,坐車西去遊戶縣、周至縣。我提出要去看一看戶縣西邊的?陂湖,因杜甫於天寶時應岑參兄弟之邀曾去?陂一遊,寫有名篇《?陂行》,寫得很美,我很想去觀賞一下杜甫所寫的這一美境。那時的?陂,湖麵是相當大的,杜甫曾有“波濤萬頃堆琉璃”之句。但沒有想到,我們那天去看,?陂湖卻是一片幹枯。我們後去周至縣。周至縣南有一座很有名的仙遊寺,白居易在任周至縣尉時,曾與友人陳鴻、王質夫同遊仙遊寺,唱和閑談,其有名的《長恨歌》即由此而作。仙遊寺應是文學上的名地勝景。但現在的仙遊寺卻已杳然無存,據雲因建水庫,已將仙遊寺沉於庫底,當地擬在附近新建一仙遊寺。白居易如有知,恐不會再有“自嫌戀著未全盡,猶愛雲泉多在山”(《遊仙遊山》)了。

這篇重印題記,主要是向讀者交代這次修訂的情況,但我對唐代是有感情的,而長安及秦州、河西,又是多位詩人的經曆之地,故信筆所至,略抒情懷,我想當不至於如李商隱所說的“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錦瑟》)吧。

2002年元月於北京六裏橋寓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