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官除按品階高低領取俸祿外,還收受學生所送的束?。不過在唐代,這種束?隻有象征意義,並不占重要地位。我們不大清楚唐代前期學官的生活情況,不過在中唐時,他們已不大受到人們的重視,實際生活相當清儉艱辛。如柳宗元說:
貞元中,王化既成,經籍少間,有司命太學之官,頗以為易。專名譽、好文章者,鹹恥為學官。(《柳宗元集》卷二十六《四門助教廳壁記》)
韓愈的《進學解》則更維妙維肖地描寫國子博士的貧寒生活,這篇文章是韓愈抒憤懣之作,不無誇張,但當與實際情況相差不遠:
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頭童齒豁,竟死何裨。(《韓昌黎文集校注》卷一)
博士在國子監中還算是高級學官,他們的生活尚且如此,等而下之,則當更甚。
生徒入學的年齡,據《新唐書?選舉誌》載,中央的學校,除律學為十八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外,其他都為十四歲以上,十九歲以下。前引《唐摭言》卷一《兩監》條,載李華寄趙驊詩,記他們早年在太學讀書的情況,也說“未冠遊太學”,即在二十歲以前。這在唐人的文集中也可得到印證。如韓休《許國文憲公蘇?文集序》(《全唐文》卷二九五):“十七,遊太學。”顏真卿《浪跡先生玄真子張誌和碑》:“年十六,遊太學,以明經擢第。”(《顏魯公文集》卷九)《唐詩紀事》卷八郭元振條:“元振,魏州人。年十六,與薛振、趙彥昭同為太學生,資雄邁。”
中央各學的目標,就是為了培養科舉的人材,入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的生員,一進學就分為舉進士或是舉明經(廣文館則是專為培養進士科舉子的)。如楊炯《從弟去盈墓誌銘》稱:“國子進士楊去盈”(《楊炯集》卷九),就是說,楊去盈在國子學念書,是習進士科的。又如張說《唐故左庶子贈幽州都督元府君(懷景)墓誌銘》:“弱冠,以國子進士高第。”(《張說之文集》卷二十二)也是這樣的情況。又如《酉陽雜俎》續集卷一《支諾皋》上:“柳?知舉年,有國子監明經,失姓名,晝寢,夢徙倚於監門。有一人負衣囊,衣黃,訪明經姓氏,明經語之,其人笑曰:‘君來春及第。’……來春,明經與鄰房三人夢中所訪者,悉及第。”這裏所記的“國子監明經”,就是以後準備應明經試的學生。如果所習之業久不得第,也可改習他科。如韓愈《送陳密序》:“太學生陳密請於餘曰:‘密承訓於先生,今將歸覲其親,不得朝夕見,願先生賜之言,密將以為戒。密來太學,舉明經,累年不獲選,是弗利於是科也。今將易其業而《三禮》是習,願先生之張之也。’”(《韓昌黎文集校注》卷四)《新唐書?選舉誌》又說:“即諸州貢舉省試不第,願入學者亦聽。”則來京師應試的舉子,禮部試落第,願意入中央學校的,也可繼續學習,準備再試(如《宣室誌》卷一載:“吳郡陸?,家於長城之東,其世以明經仕。?自幼嗜麥麵,為食愈多而質愈瘦。及長,從本郡貢於禮部,既下第,遂為生太學中”)。由此可見,國子學等學館的教育,主要目標並不是在於所謂進德修業,而是有著極其現實的目的,即是應科舉試。
正因如此,所以教學內容的安排,規章製度的訂立,都無不與科舉考試有關。如所學的儒家經書,也分大中小三種,由博士、助教教習:“凡博士、助教,未終經者無易業”;“凡《禮記》、《春秋左氏傳》為大經,《詩》、《周禮》、《儀禮》為中經,《易》、《尚書》、《春秋公羊傳》、《穀梁傳》為小經。通三經者,大經、中經、小經各一。通五經者,大經皆通,餘經各一。《孝經》、《論語》皆兼通之。”這與進士、明經等科的考試所要求的,基本一致。
又如馮伉於憲宗元和初上《科處應解補學生奏》(〈全唐文》卷四三八),講到國子監學生解退(即除名)的規定,除品行上的“遊處非類,樗蒲六博,酗酒喧爭,淩慢有司,不修法度”等等以外,還規定:“又有文章、帖義,不及格限,頻經五年,不堪申送者,亦請解退”;“又準格,九年不及第者,即出監”。這就是說,在學讀書,如果學業不及格,連續有五年不能向禮部薦送以應省試的,就要解退;經過薦送,而又有九年應試落第的,也不能再入學讀書(但也有例外,如韓愈《太學生何蕃傳》〔《韓昌黎文集校注》卷二〕所記,何蕃入太學讀書,已有二十餘年,歲舉進士,從太學諸生到助教、博士及至司業、祭酒,對其學業都交口讚譽,薦於禮部,但因禮部有與何蕃不合的,何蕃終於累試而不中:“太學生何蕃入太學者二十餘年矣,歲舉進士,學成行尊,自太學諸生推頌不敢與蕃齒,相與言於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狀申於司業、祭酒,司業、祭酒撰次蕃之群行焯焯者數十餘事,以之升於禮部而以聞於天子,京師諸生以薦蕃名為文說者不可選記,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而立,莫為禮部,為禮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無成功。”大約何蕃由於為公卿大夫等所知,所以雖累試不第,還是在太學學習了二十餘年而未被解退)。
其他又有放假、朝參等規定,至為瑣細,因與科試的關係不甚直接,這裏就不談了。以下再就弘文、崇文二館,廣文館,州縣鄉學等,再作一些補充敘述。
三
唐太宗於武德九年(626)八月即位,就於當年九月設立弘文館,“精選天下文學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等,以本官兼學士”(《通鑒》卷一九二),又取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孫為弘文館學生。貞觀十三年(639),又於太子東宮置崇文館。
前麵講過,弘文、崇文二館是貴族子弟學校,學生入學的要求極嚴,這所謂嚴,並不在於本人的學業品行,而在於家庭出身,它要求父祖的官階不是一般的高,還要是帝室和後族的近親。學生入學,都是“以資蔭補充”(《唐會要》卷七十七《貢舉中?弘文崇文生舉》)。貞元四年(788)正月,曾下敕令,說弘文、崇文的學生名額有限,但請求入學的很多,應當有先後次序。先後次序的根據是什麼呢?敕令中舉出德宗建中三年(782)十一月的一道敕令,說應以此為準,這就是:
先補皇緦麻已上親,及次宰輔子孫,仍於同類之內,所用蔭,先盡門第清華,履曆要近者,其餘據官蔭高下類例處分。(《唐會要》卷同上)
這就是說,先是皇族,再其次是宰相的後代。所謂“門第清華,履曆要近”,就是在唐代發跡起來的上層新貴。設置兩館的目的,就是培養這一高級統治階層的後代,正如貞元六年(790)九月敕令中所說,“本置兩館學生,皆選勳賢胄子”(《唐會要》卷同上)。這在當時是十分明確的。
譬如高宗時赫赫有名的大官裴行儉(他曾因評王勃等初唐四傑為淺薄浮躁而在文學史上屢為人稱引),據張說所作的神道碑(《張說之文集》卷十四《贈太尉裴公神道碑》),就是“以高蔭為弘文生”。裴行儉的祖父是北周驃騎大將軍、光汾二州刺史、琅邪郡開國公,其父也為大將軍、馮翊郡守,襲封琅邪郡公。可見是北朝沿襲下來的高門士族。肅宗時的宰相房?,他的父親武則天時拜相,因此房?也就“以蔭補弘文生”(《新唐書》卷一三八本傳)。柳宗元所作《邕州刺史李公墓誌銘》(《柳宗元集》卷十),記李位“以通經入崇文館”,而這個李位原來是唐太宗的玄孫,出於廢太子承乾之後。《劉禹錫集》卷三《薛公神道碑》,記薛謇曾祖為雍州司馬、?州刺史;祖繪為州刺史,“累積至銀青光祿大夫,封龍門侯”;父承矩仕至大理丞,後雲:“公幼承前人之覆露,補崇文生。”比較起來,薛謇的上代不是很顯赫,但可能是西北地區有勢力的士族。
這是以高蔭入學的例子,我們還可舉出相佐證的兩個例子。一是《舊唐書》卷一五四《許孟容傳》,記許任禮部員外郎時,“有公主之子,請補弘文、崇文館諸生,孟容舉令式不許”。於是這位公主去向皇帝申訴,皇帝命太監向禮部查問,許孟容堅持自己的主張,皇帝也沒有辦法。另一是《舊唐書》卷一五八《韋貫之傳》,記韋任禮部員外郎時,“新羅人金忠義以機巧進,至少府監,蔭其子為兩館生,貫之持其籍不與,曰:‘工商之子不當仕。’忠義以藝通權幸,為請者非一,貫之持之愈堅。”一個是公主之子,一個是幸臣之子,他們都被拒於兩館的門外。這都是中唐時的情況,唐代前期當更是如此。
至於入學的年歲,則與國子學等相同,如顏真卿《朝議大夫贈梁州都督上柱國徐府君神道碑銘》(《顏魯公文集》卷八):“年十五,為崇文生。”同書卷五《河南府參軍贈秘書丞郭君神道碑銘》:“年十七,崇文生。”
弘文、崇文兩館入學的要求雖然很高,但生員學習的成績卻很不理想,就一般而言,他們的實際水平遠比不上國子監的六學。其根本的原因,也就在他們是貴戚子弟,仰仗父祖餘蔭,以門第自負,認為功名俯拾可取,就不好好學習,結果就如武則天時吏部侍郎魏玄同所說的那樣:“課試既淺,藝能亦薄。”這“課試既淺”,是唐朝廷有明文規定的,即兩館的學生,“宜依國子監學生例試帖,明經、進士帖經並減半,雜文及策,皆須粗通,仍永為恒式。”(《唐會要》卷七十七《貢舉中?弘文崇文生舉》)。這是天寶十四載(755)。在這之前,已有人提出過意見,說是二館的學生,由於是“貴胄子弟,多有不專經業,便與及第”的(《唐大詔令集》卷七十三《親祀東郊德音》),說穿了就是雖然考試不合格,也給他通過了。這當然引起人們的不滿,於是唐朝廷幾次下令,命令他們要按照規定考試,但允許他們帖經隻要達到明經、進士試的一半,雜文和時務策做到“粗通”就可以了(《唐六典》卷二《吏部考功員外郎》即已規定:“弘、崇生雖同明經、進士,以其資蔭全高,試亦不拘常例”)。
天寶十四載的敕令中,雖然明文規定是“仍永為恒式”,但實際情況並沒有得到改善,毋寧說是變得更壞。德宗貞元六年(790)九月的敕文,講到兩館的學生,就指出:“比聞此色,幸冒頗深,或假市門資,或變易昭穆,殊愧教化之本,但長澆競之風”(《唐會要》卷七十七《貢舉中?弘文崇文生舉》)。這就是說,入學學生的門蔭也有假冒的。同一敕文中還提到:“用蔭既已乖實,試藝又皆假人。”竟然考試還可以用別人來代替。雖然唐朝廷曾下過好幾次整頓紀律的敕令(又如《全唐文》卷六十八敬宗《受尊號敕文》,《唐會要》所載文宗大和七年八月敕文),都沒有收到應有的效果。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學生是貴胄子弟,有恃無恐。這也可見出唐代科舉製與教育製的腐敗的一麵。
這裏可以補充的是,唐代中央學校的弊病,不獨弘文、崇文二館有,其他一些學校也是存在的。早在初唐,文學上的四傑之一王勃,就在送他的弟弟入太學時說:
今之遊太學者多矣,鹹一切欲速,百端進取,故夫膚受末學者,因利乘便;經明行修者,華存實爽。至於振骨鯁,立風標,服聖賢之言,懷遠大之舉,蓋有之矣,未之見也。(《送?遊太學序》,《王子安集注》卷八)
對學校的批評,中唐時更有所發展。李肇曾說“國子監諸館生,?雜無良”(《國史補》卷中)。柳宗元則談得更加具體了,他在《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