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隻能看帳篷,用左手勉強給戰友燒燒開水(1 / 2)

王定烈凍醒時,已是下半夜了。淒涼的月光下,滿目慘景:犧牲的戰友,砸斷的槍支,摔碎的電台……

他身孤影隻,痛不欲生,真想大哭一場。王定烈原是紅五軍四十三團團部書記員。高台失敗以後,五軍在臨澤的四十三團和三十七團合並給其他部隊,撤銷了五軍番號。他所在的四十三團與八十八師二六八團合並,他被編入五連二排當戰士,在祁連山中石窩附近阻敵時左胸中了一彈。

他忍著劇痛向山下爬去,找到兩根棍子,艱難地拄著走。他遇到兩名傷員,一個掛著繃帶,一個拄著棍子。三人不謀而合:尋路下山,討吃要飯,爬也要爬回陝北!

三人互相攙扶著下到山溝,不遠處有間獨立小屋。原以為有人家可以找點吃的,避避風寒,可是進去一看,裏麵盡是紅軍傷員,約有二三十人。他們也都被傷痛、饑餓、疲勞折磨得不成樣子,又手無寸鐵。冰冷的睡意襲來,大家擠在一起暈暈地睡著了。

“噠,噠,噠……”王定烈被槍聲驚醒,眼看敵人從窗戶伸進來機槍步槍一陣亂掃,緊接著就闖進屋來。刀光閃閃,猛向王定烈頭上砍來……

雪峰之上,有一片殷紅浮動。哦,是如血的晚霞,是如血的殘陽。

王定烈蘇醒過來,眼睛被血重重糊死,什麼也看不見。他想用手摸一摸,可是渾身劇痛,兩臂抬不動。屋裏死一般靜,他輕輕喊大家,竟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一股血腥味。休息了好久,他用勁抬起左手抹去糊眼的血,能看見了。屋裏一片血海,屍體橫七豎八。

王定烈心頭襲來陣陣酸楚,多麼希望還有幸存的同誌啊!他爬到每一個人身邊,邊喊邊搖。他們看樣子和自己的年齡一般大小,頂多十八九歲,幾個月的磨難,都骨瘦如柴,不成個樣子。噢,祁連,你高峻、嚴酷,你可感到這滾燙的血,悲慘的死!

天將黃昏,忽然傳來腳步聲,王定烈佯裝死去。進來的是個三四十歲的農民,被滿屋的屠殺場麵嚇呆了。

“老鄉!”王定烈喊了一聲。老鄉嚇得沒命地跑,大概以為見到了鬼。過會兒老鄉又轉回來了,王定烈對他說:“我們是紅軍,你不要害怕!”

“咱們都知道紅軍是好人!”老鄉給王定烈包了包傷口,戰戰兢兢地說:“你快走,馬家軍還會來的,他們見了紅軍的人全都殺死,真慘啦!真造孽啦!”

老鄉給他一塊餅子,一根棍子,指了一條小路。

王定烈頭暈目眩,全身散了架一樣疼痛,兩三個鍾頭隻走了二三百步。

落日歸去,夜幕璧合,氣溫驟然下降,凍得他神經發麻。遠處傳來狼的叫聲。他此時真想敵人能出現在麵前,他還能咬,跟敵人同歸於盡……

太陽升了起來,陽光無力地從雲中斜出,照射著險峭的峰巔,粗獷地勾勒出群峰嶙峋鐵骨般的輪廓。

四個傷員先後湊攏來,大家抱頭痛訴一場。他們餓極了渴極了就嚼草根,吃冰雪,互相攙扶著,鼓勵著,走了兩天,終於走出山區,望見平川了。他們隱蔽起來,想天黑後拚命越過敵人封鎖線,穿過平川到北山,沿北山向東走。

暮色垂臨,星光疏淡,他們剛下到河灘突然聽到疾馳的馬蹄聲,於是立即分散隱蔽,但敵人快得多,幾十道手電光照得通明。

王定烈被敵人扭住。他推那家夥一下,不僅沒有推動,反使自己的臂傷劇烈疼痛。敵人把王定烈在山丹城趕製的大衣和絨衣都剝了下來。又冷又硬的槍口抵在他的背上,連連叫喊:“跪下,跪下!”王定烈拚上命不跪,心想:“你媽的蛋,槍斃老子就夠了,還要老子跪下,辦不到!”敵人連踢帶罵,“嘩啦”一聲子彈上了膛。

王定烈知道要開槍了,鼓足勁喊了一聲:“共產黨萬歲!打倒蔣――”“蔣”還沒出口,就被當頭一拳打倒在地。這時不遠處有個敵人喊:“不要開槍,不要開槍,要活的,要活的!”

3月下旬,祁連山腳下的冰雪剛剛開始化凍。敵人押著他們在冰水中趟過,褲管凍成了冰筒。別說是些傷員,就是健壯的人也難以忍受啊!在一個小村,他們被塞進地窯。窯口像井口,隻容一個人上下,裏麵塞了二三十名傷病員。每天一碗幾乎可以看見碗底的稀麥湯。

敵人陸續搜來100多人,押到甘州城內,關在一個騾馬店的院子裏。夜露日曬一個月,幾乎每天都有死亡的戰友被抬出去。

天氣漸暖。王定烈的五處傷口四處化膿、腐爛、發臭、生了蛆,渾身虱子成了堆,手卻不能去捉。他骨瘦如柴,稍稍挪動一下,就眼冒金花,耳朵鳴叫,天旋地轉。多少次昏迷,多少次差點離開人世,可是他心裏的火總不能熄滅!他每天躺在院角馬槽裏,眼睛一閉就想起董振堂軍長、楊克明主任,各種戰鬥場麵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