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葉如今是回來了，可不是“得勝班師”，而是潰敗落荒。他很想敲門進去拜訪老頭，敘敘舊情，混頓飯吃，可他在橋頭猶豫起來。時移勢易，地位一落千丈，過去的交情靠得住嗎？紅軍雖然保護了郝老頭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可畢竟吃了人家喝了人家，叨擾不輕。郝老頭會不會報複呢？左葉在心裏自問自答了一陣，最後決定還是不冒風險，繞過莊院。
太陽懸在東天，撒下一片過了頭的春意。他走過木板橋，正要順牆根拐彎撒丫子跑，門“咿呀”一聲開了。莊院長工瞥見他的身影，喊叫著“回來，回來”，追了上來。
左葉隻好站住。長工幾步走上前來，認出了他，高興地說：“這不是左司令嗎？”在下人眼裏總是把主人家客人身份抬高，何況他們也搞不清紅軍中的職務稱呼，大概其地叫起他“左司令”來。
“進家去，進家去！老東家常念叨你哩！”長工拽著左葉進了大門，便飛也似的去後院報告老東家。另幾位長工正在吃炒麵，便給他盛了一碗，還擱上一撮挺珍貴的鹹鹽。他的肚子早餓癟了，端起炒麵嗦嗦地吃起來，幾口就報銷了一碗。
“你可回來了，你可回來了！大喜，大喜！”郝老頭叫叫嚷嚷地跑進屋來，眼睛裏浸出一層亮光，兩手還在顫巍巍地係著皮袍子的扣子，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老人把左葉扯進臥室，把坐在炕上的曾孫子和站在屋裏的男女都趕了出去，請左葉坐到炕上。
“你忘了我倆睡一個炕那幾天嗎？我還一直惦著你回來敘談哩！”
“大爺，我是這個樣子回來的，你沒想到吧？”左葉不太好意思坐在炕上。
“勝敗兵家常事，勝敗兵家常事，人活著就是福啊！”
老人把長工叫來吩咐：“你燒一大鍋水，讓左先生痛痛快快洗個澡。”又把孫子媳婦喚來，“把你丈夫衣服都抱過來，讓左先生挑件合適的換上！”
左葉洗涮換裝之後，老人又讓他好吃好喝一番。左葉被老人誠摯的情意所動，把心裏話掏了出來：“郝老先生，要不是長工拽我還不敢進貴府哩！”
郝老頭嗔怪起來：“左先生，這您就小瞧老夫了，有恩不報如同禽獸，老夫可不是那等勢利人！”
“老人家，我走時你送我一匹騾子，不是報答恩情了嗎？”
“我欽佩紅軍和先生的為人，凡是路過的流落紅軍我都要請進來奉如座上賓，連我的下人都知道我的心思。”
第二天，吃過早飯，左葉告辭。郝老頭高低不肯，一再挽留。老人拽著左葉住了一個星期，天天大魚大肉招待。左葉想紅軍心切，高低不肯再住。
“左先生，現在路上不太平，你還是在這兒待著。你寫封信給紅軍，我派人送去，把部隊調過來打嘛！”
左葉笑了：“老人家把我看得太高了，我不是司令，就是司令寫封信目前也調不來部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你還是放我走吧？”
老人無計挽留，可讓左葉一人走又不放心，便建議：“我給你買車票送你到蘭州如何？”
左葉連連搖手：“使不得，使不得！坐車反而不安全，查得緊。一個人沿途討飯沒人注意，雖苦一點兒卻安全。”
老人聽了覺得在理，便吩咐家人給左葉準備了一條麵袋子，裝了13斤炒麵，還給蒸了四個特大饅頭，每個饅頭上都塗著象征吉利的紅點。左葉聽長工說，郝老頭對每一位流落路過的紅軍，都給予優厚款待，臨走也要給幾斤炒麵，四個塗上紅點的大饅頭。
左葉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郝老頭。原野的風早已由疾厲地呼叫換作沉靜地湧動，仿佛積蓄了許久的力量，讓人感覺到春天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