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大靖城南龍王廟。天氣又陰又冷,一陣風正卷著雪末子在院子裏“嗖嗖嗖”直打旋,牆腳邊、台階下已積起厚厚的雪。李道姑添了件衣服,拿起掃帚,從廟堂的台階到山門口掃開了一條小路。她“哐啷”一聲推開山門,差點嚇丟了魂魄。門道裏橫著一個人,身上裹著一塊破舊的褐毯子,正瑟瑟縮縮地顫抖著。李道姑鎮靜片刻,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左腳上包著爛布破毯。她連問幾聲,年輕人隻是一個勁地搖頭,好像是個啞巴。李道姑慌忙叫了人,把年輕人抬進了廟裏的土炕上。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李道姑又趕緊央人請來了先生。一番望聞問切之後,先生說沒啥危險,隻是左腳凍壞了,腳趾也沒了。於是李道姑天天請先生來清洗敷藥。李道姑發現,這年輕人雖不說話,但有時熱淚盈盈的,分明是對自己關愛的感激。想到近幾個月來,馬家軍到處清查追捕失散紅軍,大呼小叫“見共不留,斬草除根”的恐怖情景,她似乎明白了年輕人的身份。
有天傍晚,李道姑悄悄問道:“這娃,我看你不像是真啞巴,倒像個受傷的軍人。你準是紅軍的傷員吧?”一句話說出口,“啞巴”立刻緊張起來,目光中流露出驚恐。李道姑連忙改口說:“娃啊,你放心,我不是那號人,不要說馬步青賞五個大洋,就是給五千大洋我也不會出賣你。你就安心養傷吧。說,想吃啥,我給你做去!”“啞巴”搖搖頭,眼裏滾下幾顆淚珠。
看著李道姑端來的幹拌麵,“啞巴”慢慢吃著,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老媽媽,你說得對。我是個紅軍傷員……”
年輕人叫廖代森,19歲,是紅九軍二十五師七十三團三營八連戰士。
廖代森,四川宣漢人。父親是個廚子,手藝很好,在地方上小有名氣。小時候,他讀過幾天私塾,識得幾個字。父親先後娶了四房,父母不和,家裏鬧得烏煙瘴氣,他就離家出走,在一個小鎮上給人家當店員。1933年10月,紅軍到了小鎮,人們都說紅軍是窮人的隊伍,他和許多年輕人踴躍參加了紅軍。西路軍西征,他們從南方跋涉而來,身上的衣衫單薄破舊,腳上仍穿著三根線的麻鞋,哪裏經得住寒凍,許多人手腳都凍壞了。他的雙腳早就凍得失去了知覺,在橫梁山戰鬥中又被手榴彈炸傷了左腳,五個腳趾全沒了。大靖山泉壩峽口村張應泰用牲口把他馱回家。張應泰家有幾廟山旱地,想把紅軍娃收養為幹兒子,養好傷幫他種地。但他見這娃傷太重,一年半載治不好,就給紅軍娃添了件衣服,包好了腳,裹了件舊毯子,用牲口馱出了家門,說是送到一位先生家治病。暮色微茫,遠處的山影茫然,淡成似有若無的一襲青煙。廖代森想到事情不妙,一路上苦苦哀求,希望不要傷害自己。張應泰有些不忍心,竟也涕淚縱橫地說:“娃啊,我不是害你,說實話,我是要送你到龍王廟去,廟裏比一般人家安全些。那廟裏的李道姑可是個好心人,她會收養你的。不過,你以後可千萬不要說話,最好裝個啞巴……”
紅軍娃說到這兒,止不住放聲痛哭,李道姑也傷心地哭起來。
“娃娃,這事你以後可不敢再給別人講,你還裝你的啞巴!”李道姑一臉莊重地說,“我再給你找個好心腸的人家。”
大靖城裏有個鞋匠,名叫柴世貴,50多歲,有一兒三女,小日子過得還算殷實,無奈兒子不爭氣,二三十歲了卻不上正道。鞋匠聽說李道姑收養了個啞娃子,想找個好人家送去當養子,便眼睛一亮。見過幾麵,鞋匠覺得啞娃子精幹秀氣,非常懂事,就請來親朋好友,舉行了磕頭儀式,將“啞巴”認了幹兒子。鞋匠尋醫問藥,精心料理,幹兒子傷一天一天好起來。
也許是鞋匠積德行善有了好報,老鞋匠的妻子竟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鞋匠一夜之間好像年輕了許多,整天喜笑顏開。
老鞋匠有個皮匠朋友,生了五個女兒卻沒有兒子,心裏一直樂不起來。有人再三建議鞋匠把啞巴兒子讓給皮匠,鞋匠終於答應了。皮匠很高興,總算有了一個幹兒子。然而好景不長,皮匠夫婦不能與這個兒子相處,“啞巴”經常莫名其妙地挨打挨罵。無奈,啞巴隻好離開皮匠家,雙膝跪地,沿街乞討。鞋匠聽說此事,把皮匠臭罵一頓,又用毛驢把幹兒子馱回了家。老鞋匠教他做鞋的技術,還花16塊大洋,托人為其說了一門親事。
古浪解放。廖代森開始說話,還被任命為古浪縣大靖區山泉鄉第一任鄉長。人們驚奇地發現,這個又聾又啞又瘸的小鞋匠,在百人千眾麵前講起話來,竟是那樣響亮,入情入理。
廖代森把李道姑、老鞋匠的好處牢牢嵌入他的記憶之窗,直到1963年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