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她化作一縷青煙,乘風歸去(2 / 2)

村邊的棗樹林,光禿禿的,立在蕭蕭西風中。小樹椏像老人幹枯的手臂,伸向空中。王吉蔭、王吉文等小夥伴把繼曾送出村口,送了一程又一程,舍不得分開。王學文夫婦帶著臨澤的紅棗和路上吃的飯食,一直把繼曾送到蘭州。歸來後,養母一直哭,什麼時候想起什麼時候哭。她想她的曾兒啊!

為了感謝王學文夫婦對紅軍後代的養育之恩,高台駐軍給王學文夫婦送了一麵紅色平絨錦旗,上麵用金線赫然繡著:“你為革命養育後代,人民永遠記在心中!”

吳仲廉通過蘭州軍區給了王學文夫婦600元人民幣。那時這錢可不少,相當600塊大洋。王學文用這些錢買了一個騾子,釘了一輛鐵軲轆大車,頂了大用。合作化時,王學文把大車和騾子入了社,老兄弟三個也分了家。雖說膝下無子,好在王學文年紀還不算很大,和老伴單獨生活還能自理,繼曾也經常來信,心裏總算踏實。

1959年河西開始鬧災荒,災荒挺凶,有人餓死。此時吳仲廉是浙江省委第一書記江華的夫人,她本人是浙江省公檢法係統的領導。繼曾已改名吳長征,在學校繼續上學。吳仲廉寫信邀王學文夫婦去浙江。到浙江後,老兩口先是在金華社會福利院生活,後來王學文到金華殯儀館當收發看大門。吳仲廉全家住在杭州,母子常到金華探望兩位老人。兩位老人的眼睛亮著,在一輩子值得回味的記憶裏甜美地亮著。

這是個昏暗的秋天。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江華受衝擊,吳仲廉作為“叛徒”受審查。王學文老兩口失去了“紅色保護傘”,加上他自己舊社會當過民團大隊長,不管有無劣跡,造反派單憑那職務就足以給他定罪。王學文老兩口的處境一落千丈,艱難起來。老伴勸王學文說:“走吧!趁早回咱河西去,別把咱這兩把老骨頭扔在外鄉!”

1968年6月,老兩口孤孤零零離開了金華,像兩片枯黃的樹葉飄回了河西。是啊,這裏是他們的根!

老家雖說有三間土房,可常年不住,房梁上結滿了蛛網,土炕上積滿了塵土。老兩口一時無力收拾,隻得先擠在侄子家。孤獨的老人又開始想金華,想他們的曾兒。王學文埋怨老伴,說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拖了他的後腿。

好吧!想金華,想曾兒,就給吳仲廉寫信。可一連去了好幾封信,都不見回音。老兩口也萬萬沒想到,被那鐵灰色裹著的竟是一個令人欷□的世界。1967年元月17日,極“左”路線奪去了吳仲廉年僅59歲的寶貴生命。這位參加湘南暴動的井岡山戰士,宛若一支蠟燭,幾經明滅,終於化作一縷青煙乘風歸去。老兩口還以為是吳仲廉怕受牽連不願回信,於是就給他們養大的曾兒――吳長征寫信,可又是一連幾封信不見回音。

養母托人寫信說:“曾兒!我從你40天一直養到14歲。如今我老了,別無兒子,隻盼你能來看看,讓我見你一麵!”仍然沒有回音。

王學文說:“是不是曾兒也怕我這個民團大隊長牽連?你們幾個兄弟給他寫信看看……”

王吉蔭、王吉懷又分別寫信,敘說兒時的友情和伯父母的想念,還說幼時的幾個兄弟也已長大成人,做了國家幹部。言外之意是說,不必怕受牽連。

王學文還托縣上到上海出差的人到處打聽,有人回來說:“吳仲廉死了,繼曾也死了!”

王學文夫婦不相信,老伴說:“不願來信就不來信唄,說死了幹啥!”

是啊!吳仲廉才60歲,曾兒也才三十幾,怎麼好好地就死了呢?的確,風華正茂的吳長征因事故1976年死於上海無線電三廠。

恬靜的秋天,遠處恍恍惚惚地顯出連綿起伏、迤邐高聳的祁連群峰。棗子熟了,王學文買了好多,曬幹,說要帶上去上海看曾兒。可是陰曆十一月,他竟得了中毒性痢疾,一病不起,幾天就死了。幾個侄兒又趕忙給繼曾拍電報、寫信,仍不見回音。

王學文死後,老伴孤身一人。她常愣愣地坐著,仿佛在凝視著逝去的遙遠的日子。老人縈回於夢境的始終是她的曾兒,還說命苦,不曾留下一個孩子……

祁連邈遠,大漠蒼茫。村外,棗樹低吟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