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康坐在電車上,喧嘩的聲音,談笑說話的聲音,在他的耳中都聽不見;電車外兩旁的建築,川流的人群,在他的眼中都視而不見。
此刻,他的心裏感倒一股無名的害怕,是一種後怕的感覺。如果當時自己不盡快的離開那裏,那將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等待他的是日寇漢奸的陷進,還是放長線釣大魚?他做不了這個判斷。
陳伯康一直坐到滬西才下車。滬西屬於越界築路區,現在被稱之為“上海歹土”,給出這個稱謂的就是朱惺公先生,然後被諸多名人紳士所引用,又經各個新聞廣泛地被宣傳,由此而廣為所知。
之所以稱之為“上海歹土”,是因為經常發生暗殺等恐怖活動,又整日充斥著賭博等城市犯罪,這裏尤以曹家渡為主要地點。
陳伯康還專門就此向朱惺公了解,據他說,當初經過租界越界築路之後,公路兩旁築起華麗的大住宅來,路旁都栽有樹木,顯得格外幽靜高雅,很多有錢人都在那裏置業,造就這裏生意異常繁榮。由此道契稅、宅地稅、警務捐不在話下,讓華界當局也多了一筆豐富的收入,對於越界築路就一隻眼開一隻眼閉任由築路,不予理睬。
日久之後,這個越界築路區就成為高檔住宅區,住在那裏的人,即向租界繳納巡捕捐,又要繳付華界的稅捐,並接受兩方的保護。
他還向陳伯康說起一個諷刺笑話,在街頭維持治安的是租界上的巡捕,而路旁範圍仍由中國警察駐守,日軍在滬西開納路(今武定西路)設有駐防軍本部,有時租界的巡邏車開到那裏會受到幹涉,但是租界當局盡管受到阻撓和幹涉,警車還是不斷進入該區,表示對越界築路的管控不肯放棄。
最讓朱惺公痛斥的是滬西歹土的賭場,前去賭場的賭客大部分都是從租界去的,這些人什麼都不怕,隻要有得賭就如蠅逐臭,常常因此傾家蕩產,乃至自殺的人是每天都有報聞。
陳伯康卻清楚地很,這是因為抗戰爆發後,閘北、虹口大量難民聚集於曹家渡,人口的增加讓曹家渡商業快速的繁榮,一時之間,沿河街道兩岸店鋪雲集,貧民的草棚陋室鱗次櫛比。隨著上海淪陷,曹家渡淪為日偽政府管轄區域,但在租界越界道路範圍內的行政、警務又歸於租界管轄,可謂各司其職,實則是使曹家渡成了兩不管地區。由此,煙賭場等行業很快在此滋生,出現大批的煙館、賭場。流氓地痞的橫行作惡,讓曹家渡由此而成為聞名的“滬西歹土”。
當陳伯康下了電車,天色已是將黑,各式燈彩牌樓式的招牌,在那黑陰暗的裏弄口,泛著昏黃色的媚眼,一陣陣刺激性的鴉片煙味,籠罩著整個曹家渡,賭場老板,泛著吃人的笑臉,招呼著成群的徒子徒孫,煙館夥計,殷勤地服侍著,把顧客的房屋家產往小眼眼裏送。馬路上同烏鴉一般的不三不四人物,忙忙碌碌的在暗影中憧憧往來。
想著“歹土”裏麵的這些肮髒把戲,陳伯康不由得想起昨天在《文彙報》看到一則新聞,《途遇剝豬玀反抗受槍傷》:“昨晚八時零五分,公共租界華捕、巡邏經過曹家渡時,見有一男子額部被槍擊傷、血流滿麵,當將扣留。據該男子稱,名蔣誌仙,本地人,年三十五歲,業木匠,住曹家渡新家弄四十八號,適間出外至老虎灶泡水,遇“剝豬玀”,以反抗致觸盜怒,被槍傷頭部,該華捕以蔣所述情節有疑,乃帶入捕房偵詢雲。”文中的“剝豬玀”為上海方言。舊時上海盜匪也分三六九等,其中最末等的劫匪搶劫行人,並將受害人身上衣服也搶去,稱為“剝豬玀”。
陳伯康走在路上,心想如果今天那邊是個陷進,自己最好還是再過段時間才能回去,而眼下正好借此機會見識一下這裏風氣,順眼看到路邊有一家招牌寫著“滬西狀元樓菜館”,就走了進去。
“先生,您幾位?可有預定?”
“就我一人,有雅座嗎?”
“對不起您了,雅座沒有了,您看大堂靠窗這邊行嗎?”
“可以,你們這有什麼好的本幫菜,要快點的!”
“先生,我們這酒樓拿手的有鍋燒河鰻、熏魚,響油鱔糊、紅燒回魚、黃燜栗子雞,糟毛豆、糟茭白,如果您要吃些鮮嫩清淡的,有薺菜春筍、水晶蝦仁、冰糖甲魚、芙蓉雞片;還有以火腿、雞脯、豬肉切成細絲做的扣三絲、蒸三鮮,另外,還有糟雞、糟門腔、糟豬肚、糟風爪,以及甬式蒸三臭。您看要哪幾樣?”
“給我來條熏魚、白斬雞、扣三絲好了,就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