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魂
餘在烏魯木齊時,一日,報軍校王某差運伊犁軍械,其妻獨處。今日過午,門不啟,呼之不應,當有他故。因檄迪化同知木金泰往勘。破扉而入,則男女二人共枕臥,裸體相抱,皆剖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來,亦無識者。研問鄰裏,茫無端緒,擬以疑獄結矣。是夕女屍忽呻吟,守者驚視,已複生。越日能言,自供與是人幼相愛,既嫁猶私會。後隨夫駐防西域,是人念不釋,複尋訪而來;甫至門,即引入室。故鄰裏皆未覺。慮暫會終離,遂相約同死,受刃時痛極昏迷,倏如夢覺,則魂已離體。急覓是人,不知何往,惟獨立沙磧中,白草黃雲,四無邊際。正彷徨間,為一鬼縛去。至一官府,甚見詰辱,雲是雖無恥,命尚未終;叱杖一百,驅之返。杖乃鐵鑄,不勝楚毒,複暈絕。及漸蘇,則回生矣。視其股,果杖痕重疊。駐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罰,奸罪可勿重科矣。”餘烏魯木齊雜詩有曰:“鴛鴦畢竟不雙飛,天上人間舊願違。白草蕭蕭埋旅櫬,一生腸斷華山畿。”
即詠此事也。
白日見鬼
朱青雷言:嚐與高西園散步水次,時春冰初泮,淨綠瀛溶。高曰:“憶晚唐有‘魚鱗可憐紫,鴨毛自然碧’句,無一字言春色,而晴波滑笏之狀,如在目前。惜不記其姓名矣。”朱沉思未對,聞老柳後有人語曰:“此初唐劉希夷詩,非晚唐也。”趨視無一人。朱悚然曰:“白日見鬼矣。”高微笑曰:“如此鬼,見亦大佳,但恐不肯相見耳。”對樹三楫而行。舊檢劉詩,果有此二語,餘偶以告戴東原,東原因言:有兩生燭下對談,爭《春秋》周正夏正,往複甚苦。窗外急太息言曰:“左氏周人,不容不知周正朔,二先生何必詞費也?”出視窗外,惟一小童方酣睡。
觀此二事,儒者日談考證,講“曰若稽古”,動至十四萬言。安知冥冥之中,無在旁揶揄者乎?
有驢長歎
聶鬆岩言:即墨於生,騎一驢赴京師。中路憩高崗上,係驢於樹,而倚石假寐。忽見驢昂首四顧,浩然歎曰:“不至此地數十年,青山如故,村落已非舊徑矣。”於故好奇,聞之躍然起曰:“此宋處宗長鳴雞也,日日乘之共談,不患長途寂寞矣。”揖而與言,驢齧草不應。反覆開導,約與為忘形交,驢亦若勿聞。怒而痛鞭之,驢跳擲狂吼,終不能言。竟棰折一足,鬻於屠肆,徒步以歸。
此事絕可笑,殆睡夢中誤聽耶?抑此驢夙生冤譴,有物憑之,以激於之怒殺耶?
善射儀南公
三叔父儀南公,有健仆畢四,善弋獵,能挽十石弓。恒捕鶉於野。凡捕鶉者必以夜,先以槁秸插地,如禾隴之狀,而布網於上;以牛角作曲管,肖鶉聲吹之。鶉既集,先微驚之,使漸次避入槁秸中;然後大聲驚之,使群飛突起,則悉觸網矣。吹管時,其聲淒咽,往往誤引鬼物至,故必築團焦自衛,而攜兵仗以備之。
一夜,月明之下,見老叟作禮曰:“我狐也,兒孫與北村狐構畔,舉族械戰。彼陣擒我一女,每戰必反接驅出以辱我;我亦陣擒彼一妾,如所施報焉。由此仇益結,約今夜決戰於此。聞君義俠,乞助一臂力,則沒齒感恩。持鐵尺者彼,持刀者我也。”畢故好事,忻然隨之往,翳叢薄間。兩陣既交,兩狐血戰不解,至相抱手搏。畢審視既的,控弦一發,射北村狐踣。不虞弓勍矢銛,貫腹而過,並老叟洞腋殪焉。兩陣各惶遽,奪屍棄俘囚而遁。畢解二狐之縛,且告之曰:“傳語爾族,兩家勝敗相當,可以解冤矣。”先是北村每夜聞戰聲,自此遂寂。此與李冰事相類;然冰戰江神為捍災禦患,此狐逞其私憤,兩鬥不已,卒至兩傷。是亦不可以已乎。
樹下之鬼
姚安公在滇時,幕友言署中香櫞樹下,月夜有紅裳女子靚妝立,見人則冉冉沒土中。眾議發視之。姚安公攜卮酒澆樹下,自祝之曰:“汝見人則隱,是無意於為祟也。又何必屢現汝形,自取暴骨之禍?”自是不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