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是我聞(2)(2 / 3)

老魅吟歌

豐宜門外風氏園古鬆,前輩多有題詠。錢香樹先生尚見之,今已薪矣。何華峰雲:相傳鬆未枯時,每風靜月明,或聞絲竹。一巨公偶遊其地,偕賓友夜往聽之。二鼓後,有琵琶聲,似出樹腹,似在樹杪。久之,小聲緩唱曰:“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巨公叱曰:“何物老魅,敢對我作此淫詞!”戛然而止。俄登登複作,又唱曰:“郎似桃李花,妾似鬆柏樹;桃李花易殘,鬆柏常如故。”巨公點首曰:“此乃差近風雅。”餘音搖曳之際,微聞樹外悄語曰:“此老殊易與,但作此等語言,便生歡喜。”撥剌一響,有如弦斷。再聽之,寂然矣。

空中人語

佃戶卞晉寶,息耕隴畔,枕塊暫眠。朦朧中聞人語曰:“昨官中有何事?”一人答曰:“昨勘某人繼妻,斷予鐵杖百。雖是病容,尚眉目如畫,肌肉如凝脂。每受一杖,哀呼宛轉,如風引洞簫,使人心碎。吾手顫不得下,幾反受鞭。”問者太息曰:“惟其如是之妖媚,故蠱惑其夫,荼毒前妻兒女,造種種惡業也。”晉寶私念:是何官府,乃用鐵杖?欲起問之。欠伸拭目,乃荒煙蔓草,四顧闃然。

張氏兄弟

故城賈漢恒言:張二酉、張三辰,兄弟也。二酉先卒,三辰撫侄如己出,理田產,謀婚娶,皆殫竭心力。侄病瘵,經營醫藥,殆廢寢食。侄歿後,恒忽忽如有失。人皆稱其友愛。

越數歲,病革,昏瞀中自語曰:“咄咄怪事!頃到冥司,二兄訴我殺其子,斬其祀,豈不冤哉?”自是口中時喃喃,不甚可辨。一日稍蘇,曰:“吾之過矣。兄對閻羅數我曰:‘此子非不可化誨者,汝為叔父,去父一間耳。乃知養而不知教,縱所欲為,恐拂其意。使恣情花柳,得惡疾以終。非汝殺之而誰乎?’吾茫然無以應也,吾悔晚矣。”反手自椎而歿。三辰所為,亦未俗之所難。坐以殺侄,《春秋》責備賢者耳;然要不得謂二酉苛也。平定王執信,餘己卯所取士也。乞餘誌其繼母墓,稱母生一弟,曰執蒲;庶出一弟,曰執壁。平時飲食衣服,三子無所異;遇有過,責詈捶楚,亦三子無所異也。賢哉,數語盡之矣。

千古癡魂

錢遵王《讀書敏求記》載:趙清常歿,子孫鬻其遺書,武康山中,白晝鬼哭,聚必有散,何所見之不達耶?明壽寧侯故第在興濟,斥賣略盡,惟廳事僅存。後鬻其木於先祖。拆卸之日,匠亦聞柱中有泣聲。千古癡魂,殆同一轍。餘嚐與董曲江言:“大地山河,佛氏尚以為泡影,區區者複何足雲。我百年後,倘圖書器玩,散落人間,使賞鑒家指點摩挲曰:‘此紀曉嵐故物。’是亦佳話,何所恨哉!”曲江曰:“君作是言,名心尚在。餘則謂消閑譴日,不能不借此自娛。至我已弗存,其他何有?任其飽蟲鼠,委泥沙耳。故我書無印記,硯無銘識,正如好花朗月,勝水名山,偶與我逢,便為我有。迨雲煙過眼,不複問為誰家物矣。何必鐫號題名,為後人作計哉!”所見尤灑脫也。

尤物複仇

職官奸仆婦,罪止奪俸,以家庭暱近,幽曖難明,律意深微,防誣蔑反噬之漸也。然橫幹強迫,陰譴實嚴。

戴遂堂先生言:康熙末,有世家子挾汙仆婦。仆氣結成噎膈。時婦已孕,仆臨歿,以手摩腹曰:“男耶?女耶?能為我複仇耶?”後生一女,稍長,極慧豔。世家子又納為妾,生一子。文園消渴,俄夭天年。女帷簿不修,竟公庭涉訟,大損家聲。十許年中,婦縞袂扶棺,女青衫對簿,先生皆目見之,如相距數日耳。豈非怨毒所鍾,生此尤物以報哉。

自縊貞女

遂堂先生又言:有調其仆婦者,婦不答。主人怒曰:“敢再拒,棰汝死。”泣告其夫,方沉醉,又怒曰:“敢失誌,且剚刃汝胸。”婦憤曰:“從不從皆死,無寧先死矣。”竟自縊。官來勘驗,屍無傷,語無證,又死於夫側,無所歸咎,弗能究也。然自是所縊之室,雖天氣晴明,亦陰陰如薄霧;夜輒有聲如裂帛。燈前月下,每見黑氣,搖漾似人影,即之則無。如是十餘年,主人歿,乃已。未歿以前,晝夜使人環病榻,疑其有所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