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是我聞(4)(1 / 3)

一日,攜弓矢夜行,見黑狐人立向月拜。引滿一發,應弦飲羽。歸而寒熱大作。是夕,繞屋有哭聲曰:“我自拜月煉形,何害有汝?汝無故見殺,必相報恨。汝未衰,當訴諸司命耳。”數日後,窗棱上鏗然有聲,愕眙驚問。聞窗外語曰:“王玉我告汝:我昨訴汝於地府,冥官檢籍,乃知汝過去生中,負冤訟辨。我為刑官,陰庇私黨,使汝理直不得申,抑鬱憤恚,自刺而死。我墮身為狐,此一矢所以報也。因果分明,我不怨汝。惟當時違心枉拷,尚負汝笞掠百餘。汝肯發願免償,則陰曹銷籍,來生拜賜多矣。”語訖,似聞叩額聲。王叱曰:“今生債尚不了了,誰能索前生債耶?妖鬼速去,無擾我眠。”遂寂然。世見作惡無報,動疑神理之無據。烏知冥冥之中,有如是之委曲哉。

某公多疑

雍正甲寅,餘初隨姚安公至京師。聞禦史某公性多疑,初典永光寺一宅,其地空曠。慮有盜,夜遣家奴數人,更番司鈴柝;猶防其懈,雖嚴寒褥暑,必秉燭自巡視。不勝其勞,別典西河沿一宅,其地市廛櫛比。又慮有火,每屋儲水甕。至夜鈴柝巡視,如在永光寺時,不勝其勞。更典虎坊橋東一宅,與餘邸隔數家。見屋宇幽邃,又疑有魅。先延僧誦經,放焰口,鈸鼓琤琤者又數日,雲以驅狐。宅本無他,自是以後,魅乃大作,拋擲磚瓦,攘竊器物,夜夜無寧居。婢媼仆隸,因緣為奸,所損失者無算,論者皆謂妖由人興。居未一載又典繩匠胡同一宅。去後不通聞問,不知其作何設施矣。姚安公嚐曰:“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其此公之謂乎。

二鬼爭墓

錢塘陳乾緯言:昔與數友泛舟至西湖深處,秋雨初晴,登寺樓遠眺。一友偶吟“舉世盡從忙裏老,誰人肯向死前休”句,相與慨歎。寺僧微哂曰:“據所聞見,蓋死尚不休也。數年前,秋月澄明,坐此樓上。聞橋畔有詬爭聲,良久愈厲。此地無人居,心知為鬼。諦聽其語,急遽攙奪,不甚可辨,似是爭墓田地界。俄聞一人呼曰:‘二君勿喧,聽老僧一言可乎。夫人在世途,膠膠擾擾,緣不知此生如夢耳。今二君夢已醒矣,經營百計,以求富貴,富貴今安在乎?機械萬端,以酬恩怨,恩怨今又安在乎?青山未改,白骨已枯,孑然惟剩一魂。彼幻化黃梁,尚能省悟;何身親閱曆,反不知萬事皆空?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無不死之人;大聖大賢以外,自古亦無不消之鬼。並此孑然一魂,久亦不免於澌滅。顧乃於電光石火之內,更興蠻觸之兵戈,不夢中夢乎?’語訖,聞嗚嗚飲泣聲,又聞浩歎聲曰:‘哀樂未忘,宜乎其未齊得喪。如斯掛礙,老僧亦不能解脫矣。’遂不聞再語,疑其難未已也。”乾緯曰:“此自師粲花之舌耳。然默驗人情,實亦為理之所有。”

狐具人心

陳竹吟嚐館一富室。有小女奴,聞其母行乞於道,餓垂斃,陰盜錢三千與之。為儕輩所發,鞭捶甚苦。富室一樓,有狐借居,數十年未嚐為祟。是日女奴受鞭時,忽樓上哭聲鼎沸。怪而仰問。同聲應曰:“吾輩雖異類,亦具人心。悲此女年未十歲,而為母受捶,不覺失聲。非敢相擾也。”主人投鞭於地,麵無人色者數日。

丐者

竹吟與朱青雷遊長椿寺,於鬻書畫處,見一卷擘窠書曰:“梅子流酸濺齒牙,芭蕉分綠上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款題“山穀道人”。方擬議真偽,一丐者在旁睨視,微笑曰:“黃魯直乃書楊誠齋詩,大是異聞。”掉臂竟去。青雷訝曰:“能作此語,安得乞食?”竹吟太息曰:“能作此語,又安得不乞食!”餘謂此竹吟憤激之談,所謂名士習氣也。聰明穎雋之士,或恃才兀傲,久而悖謬乖張,使人不敢向邇者,其勢可以乞食。或有文無行,久而穢跡惡聲,使人不屑齒錄者,其勢亦可以乞食。是豈可賦感士不遇哉!

宦家子

一宦家子,資巨萬。諸無賴偽相親昵,誘以冶遊,飲博歌舞。不數載,炊煙竟絕,顑頷以終。病革時,語其妻曰:“吾為人蠱惑以至此,必訟諸地下。”

越半載,見夢於妻曰:“訟不勝也。冥官謂妖童倡女,本捐棄廉恥,借聲色以養生;其媚人取財,如虎豹之食人,鯨鯢之吞舟也。然人不入山,虎豹烏能食?舟不航海,鯨鯢烏能吞?汝自就彼,彼何尤焉?惟淫朋狎客,如設阱以待獸,不入不止;懸餌以釣魚,不得不休。是宜陽有明刑,陰有業報耳。”又聞有書生昵一狐女,病瘵死。家人清明上塚,見少婦奠酒焚楮錢,伏哭甚哀。其妻識是狐女,遙罵曰:“死魅害人,雷行且誅,汝尚假慈悲耶?”狐女斂衽徐對曰:“凡我輩女求男者,是為采補;殺人過多,天律不容也。男求女者,是為情感;耽玩過度,以致傷生。正如夫婦相悅,成疾夭折,事由自取,鬼神不追理其衽席也。姊何責耶?”此二事足相發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