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公聞先曾祖潤生公言:景城有薑三莽者,勇而戇。一日,聞人說宋定伯賣鬼得錢事,大喜曰:“吾今乃知鬼可縛。如每夜縛一鬼,唾使變羊,曉而牽賣於屠市,足供一日酒肉資矣。”於是夜夜荷梃執繩,潛行墟墓間,如獵者之伺狐兔,竟不能遇。即素稱有鬼之處,佯醉寢以誘致之,亦寂然無睹。一夕,隔林見數磷火,踴躍奔赴;未至間,已星散去。懊恨而返。如是月餘,無所得,乃止。蓋鬼之侮人,恒乘人之畏。三莽確信鬼可縛,意中已視鬼蔑如矣,其氣焰足以懾鬼,故鬼反避之也。
杏花精
益都朱天門言:有書生僦住京師雲居寺,見小童年十四五,時來往寺中。書生故蕩子,誘與狎,因留共宿。天曉,有客排闥入。書生窘愧,而客者無睹。俄僧送茶入,亦若無睹。書生疑有異,客去,擁而固問之。童曰:“公勿怖,我實杏花之精也。”書生駭曰:“子其魅我乎?”童曰:“精與魅不同:山魈厲鬼,依草附木而為祟,是之謂魅。老樹千年,英華內聚,積久而成形,如道家之結聖胎,是之謂精。魅為人害,精則不為人害也。”問:“花妖多女子,子何獨男?”曰:“杏有雌雄,吾故雄杏也。”又問:“何為而雌伏?”曰:“前緣也。”又問:“人與草木安有緣?”漸沮良久,曰:“非借人精氣,不能煉形故也。”書生曰:“然則子仍魅我耳。”推枕遽起。童亦艴然去。此書生懸崖勒馬,可謂大智慧矣。其人蓋天門弟子,天門不肯舉其名雲。
申鐵蟾
申鐵蟾,名兆定,陽曲人。以庚辰舉人官知縣,主餘家最久。庚戌秋,在陝西試用,忽寄一劄與餘決。其詞恍惚迷離,抑鬱幽咽,都不省為何語。而鐵蟾固非不得誌者,疑不能明也。未幾,訃音果至。既而見邵二雲讚善,始鐵蟾在西安,病數月。病愈後,入山射獵,歸而目前見二圓物如球,旋轉如風輪,雖瞑目亦見之。如是數日,忽爆然裂,二小婢從中出,稱仙女奉邀。魂不覺隨之往。至則瓊樓貝闕,一女子色絕代,通詞自媒。鐵蟾固謝,托以不慣居此宅。女子薄怒,揮之出,霍然而醒。越月餘,目中見二圓物如前,爆出二小婢亦如前,仍邀之往。已別構一宅,幽折窈窕頗可愛。問:“此何地?”曰:“佛桑。”請題堂額。因為八分書“佛桑香界”字。女子再申前請。意不自持,遂定情。自是恒夢遊。久而女子亦晝至,禁鐵蟾勿與所親通。遂漸病。病劇時,方士李某以赤丸餌之,嘔逆而卒。
其事甚怪,始知前紮乃得心疾時作也。鐵蟾聰明絕特,善詩歌,又工八分,馳騁名場,翛然以風流自命。與人交,意氣如雲,郵筒走天下。中年忽慕神仙,遂生是魔障,迷罔以終。妖以人興,象由心造。才高意廣,翻以好異隕生,其可惜也夫。
奴子張雲會
崔莊舊宅廳事西有南北屋各三楹,花竹翳如,頗為幽僻。先祖在時,奴子張雲會夜往取茶具,見垂鬟女子,潛匿樹下,背立向牆隅。意為宅中小婢於此幽期,遽捉其臂,欲有所挾。女子突轉其麵,白如傅粉,而無耳目口鼻。絕叫仆地。眾持燭至,則無睹矣。或曰:“舊有此怪。”或曰:“張雲會一時目眩。”或曰:“實一黠婢,猝為人阻,弗能遁,以素巾幕麵,偽為鬼狀以自脫也。”均未知審。然自此群疑不釋,宿是院者恒凜凜,夜中亦往往有聲。蓋人避弗居,斯狐鬼入之耳。
又宅東一樓,明隆慶初所建。右側一小屋,亦雲有魅。雖不為害,然婢媼或見之。姚安公一日檢視廢書,於簏下捉得二貛。僉曰:“是魅矣。”姚安公曰:“貛弭首為童子縛,秘不能為魅。然室無人跡,至使野獸為巢穴,則有魅也亦宜。斯皆空穴來風之義也。”後西廳析屬從兄坦居,今婦從侄汝侗。樓析屬先兄晴湖,今歸侄汝份。子姓日繁,家無隙地,魅皆不驅自去矣。
甲乙相善
甲與乙相善,甲延乙理家政。及官撫軍,並使佐官政,推其言是從。久而資財皆為所幹沒,始悟其奸,稍稍譙責之。乙挾甲陰事,遽反噬。甲不勝憤,乃投牒訴城隍。夜夢城隍語之曰:“乙險惡如是,公何以信任不疑?”甲曰:“為某事事如我意也。”神喟然曰:“人能事事如我意,可畏甚矣。公不畏之反喜之,不公之紿而紿誰耶?渠惡貫將盈,終必食報。若公則自貽伊戚,可無庸訴也。”此甲親告姚安公者。事在雍正末年。甲滇人,乙越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