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三)
(70則)
義犬
王征君載揚言:嚐宿友人蔬圃中,聞窗外人語曰:“風雪寒甚,可暫避入空屋。”又聞一人語曰:“後垣半圮,偷兒闌入,將奈何?食人之食,不可不事人之事。”意謂僮仆之守夜者。天曉啟戶,地無人跡,惟二犬偃臥牆缺下,雪沒腹矣。嘉祥曾映華曰:“此載揚寓言,以愧僮仆之負心者也。”餘謂犬之為物,不煩驅策而警夜不失職,寧忍寒餓而戀主不他往,天下為僮仆者,實萬萬不能及。其無使人愧,正不在能語不能語耳。
狐媚趙氏子
從孫翰清言:南皮趙氏子為狐所媚,附於其身,恒在襟袂間與人語,偶懸鍾馗小像於壁,夜聞室中跳擲聲,謂驅之去矣。次日,語如故。詰以曾睹鍾馗否。曰:“鍾馗甚可怖,幸其軀幹僅尺餘,其劍僅數寸。彼上床則我下床,彼下床則我上床,終不能擊及我耳。”然則畫像果有靈歟?畫像之靈,果軀幹皆如所畫歟?設畫為徑寸之象,亦執針鋒之劍,蠕蠕然而斬邪歟?是真不可解矣。
磚擊辛五
乾隆戊午夏,獻縣修城。役夫數百,拆故堞破磚擲城下。城下役夫數百,運以荊筐。炊熟則鳴柝聚食,方聚食間,役夫辛五告人曰:“頃運磚時,忽聞耳畔大聲曰:‘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汝知之乎?’回顧無所睹,殊可怪也。”俄而眾手合作,磚落如雹,一磚適中辛五,腦裂死。驚呼攏壤,竟不得擊者主名。官司莫能詰,斷令役夫之長出錢十千,棺斂而己。乃知辛五夙生負擊者命,役夫長夙生負辛五錢,因果牽纏,終相填補。微鬼神先告,幾何不以為偶然耶!
裏人劉生
諸桐嶼言:其鄉舊家有書樓,恒鐍鑰。每啟視,必見凝塵之上有女子足跡,纖削僅二寸有奇,知為鬼魅。然數十年寂無形聲,不知何怪也。
裏人劉生,性輕脫,妄冀有王軒之遇。祈於主人,獨宿樓上,具茗果酒肴,焚香切祝,明燭就寢。屏息以伺,亦無所見聞,惟漸覺陰森之氣砭入肌骨,目能視,耳能聽、而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動。久而寒沁肺腑,如臥層冰積雪中,苦不可忍。至天曉,乃能出語,猶若凍僵。至是無敢複下榻者。
此怪行蹤可雲隱秀,即其料理劉生,不動聲色,亦有雅人深致也。
轉世朱臂
顧非熊再生事,見段成式《酉陽雜俎》,又見孫光憲《北夢瑣言》;其父顧況集中,亦載是詩,當非誣造。近沈雲椒少宰撰其母陸太夫人誌,稱太夫人於歸,甫匝歲,贈公即卒,遺腹生子恒,周三歲亦殤。太夫人哭之慟,曰:“吾之為未亡人也,以有汝在;今己矣,吾不忍吾家之宗祀,自此而絕也。”於其斂,以朱誌其臂,祝曰:“天下不絕吾家,若再生以此為驗。”時雍正己酉十二月也。是月族人有比鄰而居者,生一子,臂朱灼然。太夫人遂撫之以為後,即少宰也。餘官禮部尚書時,與少宰同事。少宰為餘口述尤詳。蓋釋氏書中,誕妄者原有;其徒張皇罪福,誘人施舍,詐偽者尤多。惟輪回之說,則鑿然有證。司命者每因一人一事,偶示端倪,彰神道之教。少宰此事,即借轉生之驗,以昭苦節之感者也。儒者盛言無鬼,又烏乎知之。
伶人方俊官
伶人方俊官,幼以色藝擅場,為士大夫所賞。老而販鬻古器,時來往京師。嚐覽鏡自歎曰:“方俊官乃作此狀!誰信曾舞衫歌扇,頃倒一時耶!”倪餘疆感舊詩曰:“落拓江湖鬢欲絲,紅牙按曲記當時。莊生蝴蝶歸何處?惆悵殘花剩一枝。”即為俊官作也。
俊官自言本儒家子,年十三四時,在鄉塾讀書。忽夢為笙歌花燭擁入閨闥,自顧則繡裙錦帔,珠翠滿頭;俯視雙足,亦纖纖作弓彎樣,儼然一新婦矣。驚疑錯愕,莫知所為。然為眾手挾持,不能自主,竟被扶入幃中,與一男子並肩坐;且駭且愧,悸汗而寤。後為狂且所誘,竟失身歌舞之場。乃悟事皆前定也。餘疆曰:衛洗馬問樂令夢,樂雲是想,汝殆積有是想,乃有是夢。既有是想是夢,乃有是墮落。果自因生,因由心造,安可委諸夙命耶?餘謂此輩沉淪賤穢,當亦前身業報受在今生,未可謂全無冥數。餘疆所言,持正本清源之論耳。後蘇杏村聞之,曰:“曉嵐以三生論因果,惕以未來。餘疆以一念論因果,戒以現在。雖各明一義,吾終以餘疆之論,可使人不放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