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蟒
都察院蟒,餘載於《灤陽消夏錄》中,嚐兩見其蟠跡,非烏有子虛也。吏役畏之,無敢至庫深處者。壬子二月,奉旨修院署。餘啟庫檢視,乃一無所睹。知帝命所臨,百靈懾伏矣。院長舒穆嚕公因言內閣學士劄公墓亦有巨蟒,恒遙見其出入曝鱗,墓前兩槐樹,相距數丈,首尾各掛於一樹,其身如彩虹橫亙也。後葬母卜壙,適當其地,祭而祝之,果率其族類千百蜿蜒去,葬畢,乃歸。去時其行如風,然漸行漸縮,乃至長僅數尺。蓋能大能小,已具神龍之技矣。乃悟都察院蟒,其圍如柱,而能出入窗欞中,隙才寸許,亦猶是也。是月,與汪焦雪副憲同在山西馬觀察家,遇內務府一官,言西十庫貯硫黃處亦有二蟒,皆首矗一角,鱗甲作金色。將啟鑰,必先鳴鉦。其最異者,每一啟鑰,必見硫黃堆戶內,磊磊如假山,隻供取用,取盡複然。意其不欲人入庫,人亦莫敢入也。或曰即守庫之神,理或然歟!《山海經》載諸山之神,蛇身鳥首,種種異狀,不必定作人形也。
父子之情
先兄晴湖言:有王震升者,暮年喪愛子,痛不欲生,一夜偶過其墓,徘徊淒戀,不能去。忽見其子獨坐隴頭,急趨就之。鬼亦不避。然欲握其手,輒引退。與之語,神意索漠,似不欲聞。怪問其故,鬼曬曰:“父子宿緣也,緣盡,則爾為爾我為我矣,何必更相問訊哉!”掉頭竟去。王震升自此痛念頓消。客或曰:“使西河能知此義,當不喪明。”先兄曰:“此孝子至情,作此變幻,以絕其父之悲思,如郗超密劄之意耳,非正理也。使人存此見,父子兄弟夫婦,均視如萍水之相逢,不日趨於薄哉!”
妾祭先夫
某公納一妾,姿采秀麗,言笑亦婉媚,善得人意。然獨坐則凝然若有思,習見亦不訝也。一日,稱有疾,鍵戶晝臥。某公穴窗紙窺之,則塗脂傅粉,釵釧衫裙,一一整飭,然後陳設酒果,若有所祀者。排闥入問,姬蹙然斂衽跪曰:“妾故某翰林之寵婢也。翰林將歿,度夫人必不相容,慮或鬻入青樓,乃先遣出。臨別,切切私囑曰:‘汝嫁我不恨,嫁而得所我更慰。惟逢我忌日,汝必於密室靚妝私祭我;我魂若來,以香煙繞汝為驗也。’”某公曰:“徐鉉不負李後主,宋主弗罪也。吾何妨聽汝。”姬再拜炷香,淚落入俎。煙果嫋嫋然三繞其頰,漸蜿蜒繞至足。溫庭筠《達摩支曲》曰:“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此之謂歟!雖琵琶別抱,己負舊恩,然身去而心留,不猶愈於同床各夢哉。
節婦
交河一節婦建坊,親串畢集。有表姊妹自幼相謔者。戲問曰:“汝今白首完貞矣,不知此四十餘年中,花朝月夕,曾一動心否乎?”節婦曰:“人非草木,豈得無情。但覺禮不可逾,義不可負,能自製不行耳。”一日,清明祭掃畢,忽似昏眩,喃喃作囈語。扶掖歸,至夜乃蘇,顧其子曰:“頃恍惚見汝父,言不久相迎,且勞慰甚至,言人世所為,鬼神無不知也。幸我平生先暇玷,否則黃泉會晤,以何麵目相對哉!”越半載,果卒。
此王孝廉梅序所言,梅序論之曰:“佛戒意惡,是鏟除根本工夫,非上流人不能也。常人膠膠擾擾,何念不生?但有所畏而不敢為,抑亦賢矣。此婦子孫、頗諱此語。餘亦不敢舉其氏族。然其言光明磊落,如白日青天,所謂皎然不自欺也,又何必諱之!”
於鼠何尤
姚安公監督南新倉時,一厫後壁,無故圮。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形幾如貓。蓋鼠穴壁下,滋生日眾,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壓也。公同事福公海曰:“方其壞人之屋,以廣己之宅,殆忘其宅之托於屋也耶?”餘謂李林甫、楊國忠輩尚不明此理,於鼠乎何尤。
僧言流寇事
先曾祖潤生公,嚐一襄陽見一僧,本惠登相之幕客也。述流寇事頗悉,相與歎劫數難移。僧曰:“以我言之,劫數人所為,非天所為也。明之末年,殺戮淫掠之慘,黃巢流血三千裏,不足道矣。由其中葉以後,官吏率貪虐,紳士率暴橫,民俗亦率奸盜詐偽,無所不至。是以下伏怨毒,上幹神怒,積百年冤憤之氣,而發之一朝。以我所見聞,其受禍最酷者,皆其穢惡最甚者也。是可曰天數耶?昔在賊中,見縛一世家子,跪於帳前,而擁其妻妾飲酒,問:‘敢怒乎?’曰:‘不敢。’問:‘願受役乎?’曰:‘願。’則釋縛使行酒於側。觀者或太息不忍。一老翁陷賊者曰:‘吾今乃始知因果。是其祖嚐調仆婦,仆有違言,捶而縛之槐,使旁觀與婦臥也。即是一端,可類推矣。”座有豪者曰:“巨魚吞細魚,鷙鳥搏群鳥,神弗怒也,何獨於人而怒之?”僧掉頭曰:“彼魚鳥耳,人魚鳥也耶?”豪者拂衣起。
明日,邀客遊所寓寺,欲挫辱之。已打包去,壁上大書二十字曰:“爾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說,樓下寂無人,樓上有明月。”疑刺豪者之陰事也。後豪者卒覆其宗。
上暗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