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西壁臥病詩(1)(1 / 3)

槐西雜誌(三)

(81則)

西壁臥病詩

丁卯同年郭彤綸,戊辰上公車,宿新中驛旅舍。燈下獨坐吟哦,聞窗外語曰:“公是文士,西壁有一詩請教。”出視無所睹;至西壁拂塵尋視,有旅邸臥病詩八句,詞甚淒苦,而鄙俚不甚成句。豈好疥壁人死尚結習未忘耶?抑欲彤綸傳其姓名,俾人知某甲旅卒於是,冀家人歸其骨也?

奴子宋遇凡三妻

奴子宋遇凡三娶:第一妻自合巹即不同榻,後竟仳離。第二妻子必孿生,惡其提攜之煩,乳哺之不足,乃求藥使斷產;誤信一王媼言,舂礪石為末服之,石結聚腸胃死。後遇病革時,口喃喃如與人辯。

稍蘇,私語其第三妻曰:“吾出初妻時,吾父母已受人聘,約日迎娶。妻尚未知,吾先一夕引與狎。妻以為意轉,欣然相就。五更尚擁被共眠,鼓吹已至,妻恨恨去。然媒氏早以未嚐同寢告後夫,吾母兄亦皆雲爾。及至彼,非完壁,大遭疑詬,竟鬱鬱卒。繼妻本不肯服石,吾痛捶使咽盡。歿後懼為厲,又賄巫斬殃。今並恍惚見之,吾必不起矣。”已而果然。

又奴子王成,性乖僻。方與妻嬉笑,忽叱使伏受鞭;鞭已,仍與嬉笑。或方鞭時,忽引起與嬉笑;既而曰:“可補鞭矣。”仍叱使伏受鞭。大抵一日夜中,喜怒反覆者數次。妻畏之如虎,喜時不敢不強歡,怒時不敢不順受也。一日,泣訴先太夫人。呼成問故。成跪啟曰:“奴不自知,亦不自由。但忽覺其可愛,忽覺其可憎耳。”先太夫人曰:“此無人理,殆佛氏所謂夙冤耶!”慮其妻或輕生,並遣之去。厲聞成病死,其妻竟著紅衫。夫夫為妻綱,天之經也。然尊究不及君,親究不及父,故妻不訓齊,有敵體之義焉。則其相與,宜各得情理之平。宋遇第二妻,誤殺也,罪止太悍。其第一妻,既已被出而受聘,則恩義已絕,不當更以夫婦論,直誘汙他人未婚妻耳。因而致死,其取償也宜矣。王成酷暴,然未致婦於死也,一日居其室,則一日為所天。歿不製服,反而從吉,是悖理亂常也。其受虐固無足憫焉。

智勇之女

吳惠叔言:太湖有漁戶嫁女者,舟至波心,風浪陡作,舵師失措,已欹仄欲沉。眾皆相抱哭,突新婦破簾出,一手把舵,一手牽篷索,折戧飛行,直抵婿家,吉時猶未過也,洞庭人傳以為奇。或有以越禮譏者,惠叔曰:“此本漁戶女,日日船頭持篙櫓,不能責以必為宋伯姬也。”

又聞吾郡有焦氏女,不記何縣人,已受聘矣。有謀為媵者,中以蜚語,婿家欲離婚。父訟於官,而謀者陷阱已深,非惟證佐鑿鑿,且有自承為所歡者。女見事急,竟倩鄰媼導至婿家,升堂拜姑曰:“女非婦比,貞不貞有明證也。兒與其獻醜於官媒,仍為所誣,不如獻醜於母前。”遂闔戶弛服,請姑驗。訟立解。此較操舟之新婦更越禮矣,然危急存亡之時,有不得不如是者。講學家動以一死責人,非通論也。

嬰兒煉死

楊雨亭言:勞山深處,有人兀坐木石間,身已與木石同色矣。然呼吸不絕,目炯炯尚能視。此嬰兒煉成,而閉不能出者也。不死不生,亦何貴於修道,反不如鬼之逍遙矣。大抵仙有仙骨,質本清虛;仙有仙緣,訣逢指授。不得真傳而妄竟衝舉,因而致害者不一,此人亦其明鑒也。或曰:“以刃破其頂,當兵解去。”此亦臆度之詞,談何容易乎!

灶神

古者大夫祭五祀,今人家惟祭灶神。若門神、若井神、若廁神、或中霤神,或祭或不祭矣。但不識天下一灶神歟?一城一鄉一灶神歟?抑一家一灶神歟?如天下一灶神,如火神之類,必在祀典,今無此祀典也。如一城一鄉一灶神,如城隍社公之類,必有專祠,今未見處處有專祠也。然則一家一灶神耳,又不識天下人家,如恒河沙數,天下灶神,亦當如恒河沙數;此恒河沙數之灶神,何人為之?何人命之?神不太多耶?人家遷徙不常,興廢亦不常,灶神之閑曠者何所歸?灶神之新增者何自來?日日銓除移改,神不又太煩耶?此誠不可以理解。然而遇灶神者,乃時有之。

餘小時,見外祖雪峰張公家一司爨嫗,好以穢物掃入灶。夜夢烏衣人嗬之,且批其頰。覺而頰腫成癰,數日巨如杯,膿液內潰,從口吐出;稍一呼吸,輒入喉嘔噦欲死。立誓虔禱,乃愈。是又何說歟?或曰:“人家立一祀,必有一鬼憑之。祀在則神在,祀廢則神廢,不必一一帝所命也。”是或然矣。

了鳥夜丁東

孫葉飛先生夜宿山家,聞了鳥(了鳥,門上鐵係也。李義山詩作此二字)丁東聲,問為誰?門外小語曰:“我非鬼非魅,鄰女欲有所白也。”先生曰:“誰呼汝為鬼魅而先辨非鬼非魅也?非欲蓋彌彰乎!”再聽之,寂無聲矣。

汾陽崔崇屽

崔崇屽,汾陽人,以賣絲為業。往來於上穀、雲中有年矣。一歲,折閱十餘金,其曹偶有怨言。崇屽恚憤,以刃自剖其腹,腸出數寸,氣垂絕。主人及其未死,急呼裏胥與其妻至,問:“有冤耶?”曰:“吾拙於貿易,致虧主人資。我實自愧,故不欲生,與人無預也。其速移我返,毋以命案為人累。”主人感之,贈數十金為棺斂費,奄奄待盡而已。有醫縫其腸,納之腹中。敷藥經痂,竟以漸愈。惟遣矢從刀傷處出,穀道閉矣。後貧甚,至鬻其妻。舊共賣絲者憐之,各贈以絲,俾拈線自給。漸以小康,複娶妻生子。至乾隆癸巳、甲午間,年七十乃終。其鄉人劉炳為作傳。曹受之侍禦錄以示餘,因撮記其大略。夫販鬻喪資,常事也。以十餘金而自戕,崇屽可謂輕生矣。然其本生,則以本無毫發私,而其跡有似於幹沒,心不能白,以死自明,其平生之自好可知矣。瀕死之頃,對眾告明裏胥,使官府無可疑;切囑其妻,使眷屬無可訟,用心不尤忠厚歟!當死不死,有天道焉。事似異而非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