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亦受騙
有客在泊鎮宿妓,與以金。妓反覆審諦,就燈煉之,微笑曰:“莫紙鋌否?”怪問其故。雲數日前糧艘演劇賽神,往看至夜深歸。遇少年與以金,就河幹草屋野合。至家,探懷覺太輕,取出乃一紙鋌。蓋遇鬼也。因言相近一妓家,有客贈衣飾甚厚。去後,皆己篋中物,鑰故未啟,疑為狐所給矣。客戲曰:“天道好還。”
又瞽者劉君瑞言:青縣有人與狐友,時共飲甚昵。忽久不見,偶過叢莽,聞有呻吟聲,視之,此狐也。問:“何狼狽乃爾?”狐愧沮良久,曰:“頃見小妓頗壯盛,因化形往宿,冀采其精。不虞妓已有惡瘡,采得之後,毒滲命門,與平生所采混合為一,如油入麵,不可複分。遂潰裂蔓延,達於麵部。恥見故人,故久疏來往耳。”此又狐之敗於妓者。機械相乘,得失倚伏,膠膠擾擾,將伊於胡底乎?
美男某公子
李千之侍禦言:某公子美豐資,有衛玠璧人之目。雍正未,值秋試,於豐宜門內租僧舍過夏。以一室設榻,一室讀書。每晨興,書室幾榻筆墨之類,皆拂試無纖塵。乃至插花、硯池注水,亦皆整頓如法,非粗材所辦。忽悟北地多狐女,或藉通情愫,亦未可知,於意亦良得。既而盤中稍稍置果餌,皆精品。雖不敢食,然益以美人之貽,拭目以待佳遇。
一夕月明,潛至北牖外穴紙竊窺,冀睹豔質。夜半,聞器具有一聲,果一人在室料理。諦視,則修髯偉丈夫也。怖而卻走。次日,即移寓。移時,承塵上似有歎聲。
黠鬼
康師,杜林鎮僧也。北俗呼僧多以姓,故各號不傳焉。工瘍醫。餘小時曾及見之。言其鄉人家一婢,懷春死,魂不散,時出祟人。然不現形,不作聲,亦不附人語,不使人病。惟時與少年夢中接,稍尪瘦,則別媚他少年,亦不至殺人。故為祟而不以為祟。即嚐為所祟者,亦夢境恍惚,莫能確執。如是數十年,不為人畏,亦不為人所劾治。
真黠鬼哉!可謂善藏其用,善遁於虛,善留其不盡,善得老氏之旨矣。然終有人知之,有人傳之,則黠巧終無不敗也。
狐斃烈焰
相傳康熙中,瓜子店火(在正陽門之南而偏東)有少年病瘵不能出,並屋焚焉。火熄,掘之,屍已焦,而有一狐與俱死,知其病為狐媚也。然不知狐何以亦死。或曰:“狐情重,救之不出,守之不去也。”或曰:“狐媚人至死,神所殛也。”是皆不然。狐鬼皆能變幻,而鬼能穿屋透壁出(羅兩峰雲爾)。鬼有形無質,純乎氣也,氣無所不達,故莫能礙。狐能大能小與龍等,然有形有質,質能縮而小,不能化而無。故有隙即遁,而無隙則礙不能出。雖至靈之狐,往來亦必由戶牖。此少年未死間,狐尚來媚,猝遇火發,戶牖俱焰,故並為燼焉耳。
有富室昵婢
門人徐通判敬儒言:其鄉有富室,昵婢,寵眷甚至。婢亦傾意向其主,誓不更適。嫡心妒之而無如何。會富室以事他出,嫡密召女儈鬻諸人。待富室歸,則以竊逃報。家人知主歸事必有變也,偽向女儈買出,而匿諸尼庵。婢自到女儈家,即直視不語,提之立則立,扶之行則行,捺之臥則臥,否則如木偶,終日不動。與之食則食,與之飲則飲,不與亦不索也。到尼庵亦然。醫以為憤恚痰迷,然藥之無效,至尼庵仍不蘇。如是不死不生者月餘。
富室歸,果與嫡操刃鬥,屠一羊瀝血告神,誓不與俱生。家人度不可隱,乃以實告。急往尼庵迎歸,癡如故。富室附耳呼其名,乃霍然如夢覺。自言初到女儈家,念此特主母意,主人當必不見棄,因自奔歸;慮為主母見,恒藏匿隱處,以待主人之來。今聞主人呼,喜而出也。因言家中某日見某人,某人某日作某事,曆曆不爽。乃知其形去而魂歸也。
因是推之,知所謂離魂倩女,其事當不過如斯,特小說家點綴成文,以作佳話。至雲魂歸後衣皆重著,尤為誕謾。著衣者乃其本形,頃刻之間,襟帶不解,豈能層層攙入?何不雲衣如委蛻,尚稍近事理乎。
不滿衝髑髏
客作田不滿(初以其取不自滿假之義,稱其命有古意。既乃知以鬻餮得此名,取田填同音也),夜其失道,誤經墟墓間,足踏一髑髏。髑髏作聲曰:“毋敗我麵!且禍爾。”不滿戇且悍,叱曰:“誰遣爾當路!”髑髏曰:“人移我於此,非我當路也。”不滿又叱曰:“爾何不禍移爾者?”髑髏曰:“彼運方盛,無如何也。”不滿笑且怒曰:“豈我衰耶?畏盛而淩衰;是何理耶?”髑髏作泣聲曰:“君氣亦盛,故我不敢祟,徒以虛詞恫喝也。畏盛淩衰,人情皆爾,君乃責鬼乎!哀而撥入土窟中,公之惠也。”不滿衝之竟過,惟聞背後嗚嗚聲,卒無他異。
餘謂不滿無仁心。然遇莽鹵之人而以大言激其怒,鬼亦有過焉。
有輕薄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