灤陽續錄(三)
(24則)
輪回之說
輪回之說,鑿然有之。恒蘭台之叔父,生數歲,即自言前身為城西萬壽寺僧。從未一至其地,取筆粗畫其殿廊門徑,莊嚴陳設,花樹行列。往驗之,一一相合。然平生不肯至此寺,不知何意。此真輪回也。
朱子所謂輪回雖有,乃是生氣未盡,偶然與生氣湊合者,亦實有之。餘崔莊佃戶商龍之子,甫死,即生於鄰家。未彌月,能言。元旦父母偶出,獨此兒在繈褓。有同村人叩門,雲賀新歲。兒識其語音,遽應曰:“是某丈耶?父母俱出,房門未鎖,請入室小憩可也。”聞者駭笑。然不久夭逝。朱子所雲,殆指此類矣。天下之理無窮,天下之事亦無窮,未可據其所見,執一端論之。
兄妹二狐
德州李秋崖言:嚐與數友赴濟南秋試,宿旅舍中,屋頗敝陋。而旁一院,屋二楹,稍整潔,乃鎖閉之。怪主人不以留客,將待富貴者居耶?主人曰:“是屋有魅?不知其狐與鬼,久無人居,故稍潔。非敢擇客也。”一友強使開之,展襆被獨臥,臨睡大言曰:“是男魅耶,吾與爾角力;是女魅耶,爾與吾薦枕。勿瑟縮不出也。”閉戶滅燭,殊無他異。
人定後,聞窗外小語曰:“薦枕者來矣。”方欲起視,突一巨物壓身上,重若盤石,幾不可勝。捫之,長毛鬖鬖,喘如牛吼。此友素多力,因抱持搏擊。此物亦多力,牽拽起仆,滾室中幾遍。諸友聞聲往視,門閉不得入,但聽其砰訇而已。約二三刻,魅要害中拳,噭然遁。此友開戶出,見眾人環立,指天畫地,說頃時狀,意殊自得也。時甫交三鼓,仍各歸寢。
此友將睡未睡,聞窗外又小語曰:“薦枕者真來矣。頃欲相就,家兄急欲先爭力,因爾唐突。今渠己愧沮不敢出,妾敬來尋盟也。”語訖,已至榻前,探手撫其麵,指纖如春蔥,滑澤如玉,脂香粉氣,馥馥襲人。心知其意不良,愛其柔媚,且共寢以觀其變。遂引之入衾,備極繾綣。至歡暢極時,忽覺此女腹中氣一吸,即心神恍惚,百脈沸湧,昏昏然竟不知人。
比曉,門不啟,呼之不應,急與主人破窗入,噀水噴之,乃醒,己儽然如病夫。送歸其家,醫藥半載,乃杖而行。自此豪氣都盡,無複軒昂意興矣。
力能勝強暴,而不能不敗於妖冶。歐陽公曰:“禍患常生於忽微,智勇多困於所溺。”豈不然哉!
鬼怕貞婦
餘家水明樓與外祖張氏家度帆樓,皆俯臨衛河。一日,正乙真人舟泊度帆樓下。先祖母與祖母,姑侄也,適同歸寧。聞真人能役鬼神,共登樓自窗隙窺視。見三人跪岸上,若陳訴者;俄見真人若持筆判斷者。度必邪魅事,遣仆偵之。仆還報曰:對岸即青縣境。青縣有三村婦,因拾麥,俱僵於野。以為中暑,舁之歸。乃口俱喃喃作譫語,至今不死不生,知為邪魅。聞天師舟至,並來陳述。天師亦莫省何怪,為書一符,鈐印其上,使持歸焚於拾麥處,雲姑召神將勘之。數日後,喧傳三婦為鬼所劫,天師劾治得複生。久之,乃得其詳曰:三婦魂為眾鬼攝去,擁至空林,欲迭為無禮。一婦俯首先受汙。一婦初撐拒,鬼揶揄曰:“某日某地,汝與某幽會秫叢內。我輩環視嬉笑,汝不知耳,遽詐為貞婦耶!”婦猝為所中,無可置辯,亦受汙。十餘鬼以次媟褻,狼藉困頓,殆不可支。次牽拽一婦,婦怒詈曰:“我未曾作無恥事。為汝輩所挾,妖鬼何敢爾!”舉手批其頰。其鬼奔仆數步外,眾鬼亦皆辟易,相顧曰:“是有正氣,不可近,誤取之矣。”乃共擁二婦入深林,而棄此婦於田塍,遙語曰:“勿相怨,稍遲遣阿姥送汝歸。”正旁皇尋路,忽一神持戟自天下,自入林中。即聞呼號乞命聲,頃刻而寂。神攜二婦出曰:“鬼盡誅矣。汝等隨我返。”恍惚如夢,己回生矣。往詢二婦,皆呻吟不能起。其一本倚市門,歎息而己;其一度此婦必泄其語,數日,移家去。
餘嚐疑婦烈如是,鬼安敢攝。先兄晴湖曰:“是本一庸人婦,未遘患難,無從見其烈也。迨觀兩婦之賤辱,義憤一激烈心,陡發剛直之氣,鬼遂不得不避之。故初誤觸而終不敢幹也。夫何疑焉!”
導引求仙者
劉書台言:其鄉有導引求仙者,坐而運氣,致手足拘攣,然行之不掇。有聞其說而悅之者,禮為師,日從受法,久之亦手足拘攣。妻孥患其閑廢至鬱結,乃各製一椅,恒舁於一室,使對談丹決。二人促膝共語,寒暑無間,恒以為神仙奧妙,天下惟爾知我知,無第三人能解也。人或竊笑。二人聞之,太息曰:“朝菌不知晦陽,蟪蛄不知春秋,信哉是言,神仙豈以形骸論乎!”至死不悔,猶囑子孫秘藏其書,待五百年後有緣者。或曰:“是有道之士,托廢疾以自晦也。”餘於雜書稍涉獵,獨未一閱丹經。然歟否歟?非門外人所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