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惟鬼最癡
老仆施祥嚐曰:“天下惟鬼最癡。鬼據之室,人多不住,偶然有客來宿,不過暫居耳,暫讓之何害?而必出擾之。遇祿命重、血氣剛者,多自敗;甚或符籙劾治,更蹈不測。即不然,而人既不居,屋必不葺,久而自圮,汝又何歸耶?”老仆劉文鬥曰:“此語誠有理,然誰能傳與鬼知?汝毋乃更癡於鬼!”姚安公聞之,曰:“劉文鬥正患不癡耳。”祥小字舉兒,與姚安公同庚,八歲即為公伴讀。數年,始能暗誦《千字文》;開卷乃不識一字。然天性忠直,視主人之事如己事,雖嫌怨不避。爾時家中外倚祥,內倚廖媼,故百事皆井井。
雍正甲寅,餘年十一,元夜偶買玩物。祥啟張太夫人曰:“四官今日遊燈市,買雜物若幹。錢固不足惜,先生明日即開館,不知顧戲弄耶?顧讀書耶?”太夫人首肯曰:“汝言是。”即收而鍵諸篋。此雖細事,實言人所難言也。今眼中遂無此人,徘徊四顧,遠想慨然。
先兄第四子汝來
先兄晴湖第四子汝來,幼韶秀,餘最愛之,亦頗知讀書。娶婦生子後,忽患顛狂。如無人料理,即發不薙,麵不盥;夏或衣絮,冬或衣葛,不自知也。然亦無疾病,似寒暑不侵者。呼之食即食,不呼之食亦不索。或自取市中餅餌,呼兒童共食,不問其價,所殘剩亦不顧惜。或一兩日覓之不得,忽自歸。
一日,遍索無跡。或雲村外柳林內,似仿佛有人。趨視,已端坐僵矣。其為迷惑而死,未可知也。其或自有所得,托以混跡,緣盡而化去,亦未可知也。憶餘從福建歸裏時,見餘猶跪拜如禮,拜訖,卒然曰:“叔大辛苦。”餘曰:“是無奈何。”又卒然曰:“叔不覺辛苦耶?”默默退去。後思其言,似若有意,故至今終莫能測之。
小人之心
姚安公言:廬江孫起山先生謁選時,貧無資斧,沿途雇驢而行,北方所謂短盤也。
一日,至河間南門外,雇驢未得。大雨驟來,避民家屋簷下,主人見之,怒曰:“造屋時汝未出錢,築地時汝未出力,何無故坐此?”推之立雨中。時河間猶未改題缺,起山入都,不數月竟掣得是縣。赴任時,此人識之,惶愧自悔,謀賣屋移家。起山聞之,召來笑而語之曰:“吾何至與汝輩較。今既經此,後無複然亦忠厚養福之道也。”因舉一事曰:“吾鄉有愛蒔花者,一夜偶起,見數女子立花下,皆非素識。知為狐魅,遽擲以塊,曰:‘妖物何得偷看花!’一女子笑而答曰:‘君自晝賞,我自夜遊,於君何礙?夜夜來此,花不損一莖一葉,於花又何礙?遽見聲色,何鄙吝至此耶?吾非不能揉碎君花,恐人謂我輩所見,亦與君等,故不為耳。’飄然共去。後亦無他。狐尚不與此輩較,我乃不及狐耶?”
後此人終不自安,移家莫知所往。起山歎曰:“小人之心,竟謂天下皆小人。”
太原申鐵蟾
太原申鐵蟾,好以香奩豔體寓不遇之感。嚐謁某公未見,戲為無題詩曰:“堊粉圍牆罨畫樓,隔窗撥鈿箜篌;分(去聲)無信使通青鳥,枉遣遊人駐紫騮。月姊定應隨顧兔,星娥可止待牽牛?垂楊疏處雕櫳近,隻恨珠簾不上鉤。”殊有玉溪生風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