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賭約(2 / 3)

管寧目光一轉,冷冷說道:“在下若是輸了,隻要閣下吩咐一事,在下就是赴湯蹈火,也定要為閣下做到。閣下若是輸了,也得俯首聽命於在下。”

少年車夫雙掌又自一擊,大笑道:“好極,好極,此舉兩不吃虧,果然公正已極,在下若是輸了,閣下便是叫在下立時去死,在下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管寧胸膛一挺,大聲道:“正是如此!”

少年車夫笑聲未絕,突地拋去手中馬鞭,緩緩伸出右掌,微微一舉,帶笑說道:“君子一言。”

管寧立刻大聲接道:“快馬一鞭。”

極快地伸出手掌,隻聽“啪、啪、啪”三聲極為清脆的掌聲,兩人已互擊三掌。

這兩個少年一是名門巨富之子,素有才子之譽,文名震動河西,風流名傳九城,“騎馬倚斜橋,酒樓紅袖招”,卻又有著一身武功,滿腔豪氣,正是濁世中的佳公子。

而另一個卻是一代武林宗師之子,自幼習得家傳絕技,一出江湖已震動武林,揚鞭快意,撫劍高歌,也是莽莽江湖中的翩翩俠少。

這兩人至此刻,雖是一以文名,一以武名,但卻都是文武雙全、少年揚名、春風得意的少年弟子,各有滿腔豪氣的人物,本來掩飾行藏,還應唯恐不及,但此刻兩人竟意氣相爭,而彼此也都將對方看成自己的對手,是以各不相讓,竟將自己的切身利害,忘得幹幹淨淨,訂下這樣的賭約。兩人三掌擊過,彼此心中,卻都不免有些緊張,但誰也不會將這分緊張的心情,形諸於神色。

管寧冷冷一笑,道:“閣下此刻,總該將那輛車中的人究竟是誰,說出來了吧?”

少年車夫亦自冷笑道:“此舉是閣下所倡,自應閣下先說--”

目光一轉,忽又長笑道:“其實誰先誰後,又有何妨?閣下如果堅持,在下先說便是。”

他腳步緩緩移動一下,方待說出,管寧忽地心中一動,大聲道:“你我今日之事,不管誰勝誰負,都不得對第三者說出,這並非在下--”

他語聲猶自未了,那少年車夫已自接口道:“正是,正是。此話雖然閣下不對在下說明,在下卻也要如此說的。”

突地緩緩轉過身軀,走到他剛才所駕的烏篷大車旁邊,一麵又道:“口說無憑,眼見方信,在下說出車中此位前輩的名號,閣下也許不會相信,可要在江湖上稍微走動過的人,見到這位前輩的形狀,卻萬萬沒有不認得的。”

他伸出手掌,向車內一指--管寧心頭突地一跳,想到車中之人若真的極負盛名,自己也未必知道,心中方自暗罵自己的魯莽,但轉念一想,想到那公孫左足曾對自己說過的“武林十四高人--四明紅袍,黃山翠袖……”心中便安然忖道:“那公孫左足,亦是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可是在那白袍書生的手下,竟絲毫顯不出自己的武功,這車輛之中,若真是武林十四高手的人物,武功地位,一定比不過我車內的那白袍書生,這車中的人若非十四高手,隻怕更不足論了。”

一念至此,他心中寬然一笑,隻聽那少年車夫手指車內,緩緩說道:“此位前輩,便是名列宇內一流高手的君山雙殘,天下汙衣弟子的統率人物,君山丐幫之首,公孫左足公孫大先生!”

他一字一字地將“公孫左足”四字說了出來,眉梢眼角,神情得意異常,隻當管寧聽了這名字,必定會出現驚嚇之態。

目光轉處,隻見管寧麵上神色果然一愕,他得意地微笑一下,緩緩道:“閣下行走江湖,想必也聽過這位前輩的名頭吧!這位前輩在武林中的聲名地位,是否比……”

他極為得意緩緩而言,哪知他言猶未了,管寧突地仰天長笑起來,笑聲中的得意之情,竟比他還要濃厚。他心中一驚,暗忖道:“難道他車中坐的人,竟比天下丐幫幫主公孫左足還要強上三分?”轉念一想,又不禁安慰自己:“但普天下,若要找出一個比公孫左足還要高強的人物,簡直太不可能,何況這少年武功雖然不弱,卻也未見高明,言行舉止之間,更像是公子哥兒,哪裏會結交到什麼武林高人?他車中之人,縱然在武林中有聲名地位,卻又怎會強過君山雙殘?”

卻聽管寧長笑聲中,朗聲說道:“公孫左足公孫幫主的聲名,在下的確是如雷貫耳,但是--”

他話聲一頓,那少年車夫縱然如此想法,卻仍忍不住脫口問道:“但是怎樣?”

管寧暗暗一笑,朗聲道:“但是這位公孫幫主見了在下車中的那位前輩,隻怕還要退讓三分。”

少年車夫果然為之一愕,低聲道:“真的?”

突也大笑起來:“那麼閣下請將此人的名號說出便是。”

他心中實在不信這少年所駕車中之人,會強於君山雙殘。隻當管寧是在危言聳聽,是以故意又笑數聲。

管寧笑聲一住,沉聲道:“這位前輩的名諱,在下雖不知道,但在下卻可斷言,此人的聲名地位,一定要比那君山雙殘公孫左足還強上幾分,因為--”

他眼見公孫左足與白袍書生動手時的情形,是以此刻說話,心中極為泰然,絲毫沒有牽強之處。

但那少年車夫聽在耳裏,卻笑得越發厲害,笑聲中的輕蔑嘲訕之意,亦複露出,狂笑道:“閣下若是以為這番話能夠騙得到人,那隻怕也隻能騙騙三尺童子,卻騙不到我太……”

目光一轉方自接道:“卻騙不到我吳布雲。”

管寧怒喝道:“我管寧雖非武林知名之士,卻也不是狂言妄語之輩,方才所說的話,如有半字虛言,必遭暴斃,至於閣下是否相信,在下卻管不到了!”

少年車夫“吳布雲”笑聲一頓,冷冷道:“閣下若非和在下有賭約之事,那麼閣下便是說這車中之人是當今皇上,在下也管不著,隻是此刻閣下要想欺騙於我,那卻說不得了--在下此刻隻問閣下一句,方才閣下所訂之約,是否算數?如果閣下言而無悔的話,在下便要請閣下做一件事了!”

管寧大怒之下,方待怒喝,但轉念一想,自己連個姓名都說不出來,哪能怪得了人家不信?一時之間,心中頓生一種被人冤枉委屈之感,呆呆地愕了半晌,望著這少年吳布雲麵上輕蔑之色,真恨不得自己能在自己胸口打上兩拳。長歎一聲,心中突地一動,伸手一拍前額,朗聲說道:“口說無憑,眼看方信。閣下既然不信在下的話,在下便說千百句亦是無用,隻是--”

他亦自轉身走到車前,打開車窗,又道:“閣下自稱是久曆江湖的人物,或許能認得這位前輩亦未可知?”

吳布雲遲疑一下,嘴角微帶訕笑地走到車旁,此刻天光甚亮,照著這條無人的道路,天空上覆置著的白雲燦爛如銀。

他慢條斯理地沿著管寧的手指向車內一看,隻見這輛外表看來毫不起眼的大車裏,裝飾得竟是十分舒適華麗,車內平鋪著一塊木板,板上鋪的卻是十分柔軟的絲棉錦墊,墊上絳紫色的錦褥之中,靜臥著一個麵容蒼白、頭巾已落、發髻鬆亂,呼吸微弱得幾乎令人不能分辨他是生是死的中年男子。

他心中一動,目光凝注,隻見這中年男子麵目瘦削清臒,雙眉如劍,鼻挺如雕,嘴唇是薄削而秀逸,一雙眼睛,卻合在一處。

這人的麵目他似乎相識,又似乎陌生,他仔細地再望上兩眼,心中突地一動,想起一個人來:“難道是他?”

但是,對這個猜測,他卻又覺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寒風吹過,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倒退三步,突地一把拉開車門,閃電般拉出這位白袍書生的一隻左手,目光微掃,突地大喝一聲,旋身一掌,向立在身側的管寧打去。

這一掌擊來,確是大出管寧意料之外,他方才見了這少年吳布雲的舉動,心中本已大覺奇怪,不知道這少年拉起人家的左手看什麼。此刻一掌打來,他心中更是大吃一驚,匆忙中撤身一退--這一退,卻又令他自己大吃一驚。

這條路本是官道上的一條分支,路本不闊、行人更少,管寧出城之際,心中思潮紊亂,根本沒有注意到路的方向,隻是任意馳馬而奔,才會誤打誤撞地來到這條路上。

兩個冒著風雪的行人,恰巧從道上行來,見到前麵的道路上,突地有人影斜斜飛起,飛過兩丈開外,驚得心頭一凜,連忙將胯下的青騾勒住,再也不敢前行一步。

管寧忙亂之下,撤身一退,身形竟突地離地躍起,這一躍之勢,竟然遠達兩丈,越過道路,停在道旁的亂石叢中。

他學劍三年,對於輕功一道,卻始終未得入門,雖因年少好奇,對輕功有所偏愛,但學來學去,卻也不能使自己一躍之勢遠及一丈。

此刻他心中自然難免被自己的身法所驚,他卻不知道自己在這數月之中,所研習的內功心法是何等奧妙,莫說是他這種武學已稍有根基、天資聰明絕頂,又複無比刻苦研習的人,便是一個普通村夫壯漢,得到這種能以引起天下武林中無數高人垂涎的武功秘籍,三年之後,也能成為一個足夠在江湖闖蕩的人物,何況是他呢?

吳布雲一掌落空,猛地一旋身軀,便麵向管寧,口中大喝道:“先前我隻知道你是個磊落正直的少年,卻想不到你竟和這種惡魔混跡一處,看來公孫前輩口中所說的無恥少年,也必定就是你了,今日你既遇著了我,哪裏還有你的命在!”

隨著這怒罵之聲,他頎長的身軀,已自轉到管寧身前,手掌連揮,掌影飄忽,已自閃電般地向管寧擊出兩掌。

這少年吳布雲幼得家傳絕學,在今日武林中,雖非一流頂尖高手,武功卻已足以傲視大半江湖豪客,此刻他激怒之下攻出的兩掌,不但去勢如風,掌風之猛烈,更是驚人。

一劍震九城,雖然在京城武師中亦非庸手,但他的成名之因,僅是因著他如雲的豪氣和滿腔的熱血而已,管寧既在他的門下,雖然極蒙寵愛,但他本身的技藝有限,自然也無法將管寧教成如何出色的人物。何況武功一道,本無幸致,除了像如意青錢上這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知經過多少研習和探討,方自發現一條快捷方式的無上武功心法之外,若想在短短三年之中,武功便有所成,那簡直無異於緣木求魚,癡人說夢!

是以管寧雖然在這數月之中,得以研習如意青錢的內功心法,但終究無法與這幼傳家學、苦練多年的吳布雲相比。

吳布雲這兩招一發,管寧隻覺滿天掌影,有如泰山北鬥一般,帶著無比強烈激蕩的風聲,向自己壓了下來。

刹那之間,他但覺這種掌影風聲,是自己所無法抗拒的。

他幾乎想閉上眼睛,無言地來承受這一掌,但是一種潛意識之中的求生本能,卻使得他身形猛地又是一退--果然他又自避開這漫天而來的兩掌,稍一定神,他方待大聲喝問,哪知人家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掌風又自襲來。

吳布雲方才大怒揚鞭,卻被管寧三兩下巧妙的手法擋了回去,他自然不會知道那隻是管寧由心隨意而發、偶得妙訣的佳構,隻當管寧也是個武林中後起年輕一代中的高手。

但此刻交手之下,正是俗語所雲“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他雖然年輕,但對人對敵的經驗已不少,一見之下,便將管寧武功的深淺了然於胸,心中自也穩操勝算。

他與君山雙殘本有極深的關係,而又從公孫左足口中,聽到一些足以令他對管寧生出殺機的話,此刻他下手自然不再容情。

他雙掌交錯,掌勢連發,管寧卻隻有連退,避其鋒銳。眨眼之間,管寧情勢已越加危殆,而他們兩人的身形,也已遠離道路,來到一片秋收過後,早已荒蕪的麥田之上。

十一月後,北京城裏城外,便已降雪,雪勢稍停又止,始終沒有真正地歇過一段時期,此刻這片麥田上積雪未融,自是滑不留足,管寧慌亂之下,腳步突地一個踉蹌--本就並不晴朗的天空,驀地飄過一片陰霾,這難道也象征著大地上又將發生悲慘之事嗎?

吳布雲腳步微錯,倏然欺身而上,手掌微揮處,食中二指,突地有如出匣之劍一般,電射而出,急地向管寧前胸“璿璣”“將台”兩處大穴點去。

哪知他掌到中途,管寧眼看已跌倒的身軀,突地向後一仰。

吳布雲這一招雖又落空,但管寧失足之下,全身便已俱在他掌勢籠罩之中,此刻管寧縱是與他相若的對手,先機一失,隻怕也再難逃出這一掌之危,何況管寧武功本就非他敵手。

此刻勝負之分,立時之間,便可分判。吳布雲冷笑一聲,手腕一反,五指微分,“五弦齊張”,倏然又是一招。

他心中已操勝算,知道管寧再逃不出自己的掌下,是以這一招去勢並不迅急,哪知管寧眼看這一招當胸擊來,竟然不避不閃,反而一挺胸膛,迎了上去,口中冷冷說道:“好一個無恥的匹夫!”

他明知吳布雲這一掌之勢,必非自己所能抵擋,但卻又不避反迎,又突地罵出這句話來,吳布雲不禁為之一愕。

要知道管寧天資絕世,聰明超人,他雖從未有過與人交手對敵的經驗,但在這種生死存亡係於一線之際,他的絕頂聰明,卻幫他作了個無比明確的抉擇。他明知自己已定然無法避開這一掌之勢,是以不避反迎,而他突地罵出這句話來,卻是為了激發吳布雲的少年好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