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索命怪客(3 / 3)

管寧不禁脫口呼一聲:“羅喉神針--”

瘦鶚譚菁全身一震,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量,竟使得已將奄奄一息的他,掙紮著坐起半身俯首一望,麵色大變,驚喝道:“果然是‘玄武烏煞,羅喉神針’!唉--我怎會想得到那裏麵竟會是他們兄弟兩人……”

眉峰一皺,又道:“奇怪,他兄弟兩人,怎會也到了此間,又怎會潛伏在祠堂裏……”

語聲一頓,目光突地掠過一絲希望的光芒。

管寧此刻心中思潮又起,忍不住問道:“老前輩是在哪裏遇著他們,又怎會中了他們的暗器?”

要知道管寧心中始終認為四明山莊那件凶殺之事,要以這蛾眉豹囊兄弟二人的嫌疑最大,是以此刻聽到他們的行蹤,便立刻忍不住追問起來。

卻聽譚菁長歎一聲,“撲”地臥倒,沉聲道:“我哪裏知道是他們,隻怕他們也不知道是我……”

原來……方才他一腳跨進了斷牆,隨手打開火折,卻聽黝黑深沉的祠堂之中,突地冷冷一笑,瘦鶚譚菁雖然久走江湖,但聽了這種森寒笑聲,卻仍不禁為之一驚,倏然頓下腳步。

笑聲一發便止,但四下的寒風裏,卻似仍有那森寒的笑意。

瘦鶚譚菁心念動處,手腕一揚,掌中的火折子,突地脫手飛去,穿過這祠堂大殿敗落的窗欞,筆直地飛了進去。

而他枯瘦的身軀,也隨之掠進。

突然--大殿中又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朋友,你放心吧!我死不了!”

瘦鶚譚菁身形方自穿入窗欞,聞言心中一動,真氣猛降,濁氣倏升,而就在這刹那之間,黑暗中突地擊來十數道尖銳但卻微弱的風聲。瘦鶚譚菁大喝一聲,揮掌擰身,手掌一按窗框,身形又退到窗外,應變之快,可謂驚人。

但他雙足一踏地麵,胸膛間仿佛微微一涼,他立刻覺得不妙,身形再退五尺,運氣之間,胸中竟有些麻痹之感。

他全身一震,大喝一聲:“我與你素無仇怨,你竟暗器傷人!”

此刻他急怒之下,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了,黑暗中又傳出一陣森冷的笑聲,先前那說話的聲音,又自沉聲道:“暗器傷人……哼,我讓你也嚐嚐暗箭傷人的滋味。”

譚菁聞言,立刻知道這其中必定有著誤會,他奇怪的是,暗中向自己擊出暗器這人,怎的還不現身。

於是他身形一動,再次撲向窗內,但身形方動,便又立刻退回,原來就在他運用真氣這一刹那,他竟發覺自己胸膛上的那點麻痹的感覺,就在這瞬息之間,便已擴散至全身。

他闖蕩江湖數十年,這麼霸道的暗器,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心頭發涼,再也不敢在這祠堂內停留,轉身飛奔出去,生怕祠堂中那人會隨後趕來。瘦鶚譚菁成名以來,敗得如此狼狽,敗得如此莫名其妙,倒真是生平首次。

他甚至連祠堂中那人的影子都未見到,更不知道他為什麼向他擊出暗器。

但是在這陰森森的地方,突然遇到這種形如鬼魅的敵人,身上又中了這種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暗器,他雖然一生高傲,此刻卻也不禁心生寒意,連問都不敢再問一句,隻希望自己能在毒發之前,早些尋得解救之法。

但是,等他飛奔到路旁的時候,他竟已無法再施展輕功了。

他喘息著坐下來,一時之間,他心中又是自怨自艾,又是驚疑莫名,真恨不得祠堂那人隨後跟來,讓自己見見他究竟是誰,問問他為什麼無緣無故地向自己發出暗器,那麼就算自己死了,心裏也落得清楚些。

哪知就在此時,管寧已駕著馬車駛來,他驟然聽得車聲,心中便生出一線生機,是以拚盡餘力,躍了出來,攔住馬車--而此刻,他見他胸前的傷痕,求生之念,便更強烈。

要知道終南一派,與四川唐門不但毫無仇怨,而且還頗有來往,是以他更斷定其中必有誤會,那唐氏兄弟若然知道是自己的話,也許會立刻為自己解救也未可知。

是以他此刻長歎一聲,便又掙紮著說道:“路邊不遠,有間祠堂,麻煩兄台,將我帶到那裏……唉,我如此麻煩兄台,亦非得已,但望兄台助我一臂之力,日後……咳,我必有補報之處。”

為著生存,這高傲而冷酷的老人,此刻不但將這個陌生的少年,稱作兄弟,而且竟還說出如此哀懇的話來。

管寧目光低垂,望著這片刻之前,還是意氣飛揚,但此刻卻已是奄奄一息的老人,心中不禁為此生出萬端感慨。

此刻雖未天明,但距離天明已不遠,明日妙峰山外之約,使他恨不得立時趕到毛家老店去才對心思,但他又怎能拒絕這位老人請求?

何況他自己也極欲去見那峨眉豹囊兄弟一麵,於是他便斷然點首道:“老前輩但請放心,小可豈是見死不救之人?但是--那峨眉豹囊兄弟傷人之後,是否還會停留在祠堂裏呢?”

譚菁聞言一凜,久久說不出話來,要知道四川唐門之所以名聞武林,便在於唐門的毒藥暗器,除了他們自己世代秘傳的解藥外,普天之下,再無一人可以解救。

而且見血封喉,一個時辰內,毒性一發,立時喪命。

瘦鶚譚菁若不能立時尋得唐氏兄弟,求得解藥,性命實在難以保全。

他黯然沉吟良久,方自長歎一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我隻得去碰碰運氣了。”

管寧在路邊仔細察看一遍,才發覺有條小徑筆直穿入樹林,想必是昔日這家祠盛時的道路,雖已長滿荒草,但勉強可容馬車行走。

於是他便牽著馬韁穿林而入,果然見到前麵有幢房影,他暗中將瘦鶚譚菁方才教他的話默念一遍,便大步走到前麵,麵對著這祠堂敗落的門戶,朗聲喊道:“方才終南瘦鶚譚菁,不知兩位俠駕在此,因此誤闖而入,以致身中兩位獨門羅喉神針,但望兩位念在昔日故交,賜以解救。”

他內力之修為,已至登堂入室的境界,此刻朗聲呼喊,竟然聲如金石,傳出甚遠。

但是--陰黑黝暗的祠堂內,卻寂無回聲。管寧暗暗皺眉,又自喊道:“在下乃終南瘦鶚譚菁之友,但望兩位應允在下請求,此刻譚大俠已是命在垂危,在下情非得已,亦隻得冒昧闖入了。”

說罷,大步向門內走了進去,隻覺腳下所踏,俱是殘枝枯葉,和片片積雪,腳步每一移動,便帶著陣陣微響。

這“嘰嘰”的聲音混合在“呼呼”的風聲裏,讓人聽了,不由自主地遍體生出寒意。管寧胸膛一挺,往前再走了兩步,走到大殿前的台階上,亦自持著一直持在手中的火折子,火光一閃之中,隻見大殿之中頹敗破落,神幔、靈位俱都殘敗得七零八落,靈台兩旁,卻有兩尊神像,但也是金漆剝落,不複有當年的威儀了。

他失望地長歎一聲,隻當唐氏兄弟早已走了,他也不願再在這種地方逗留片刻,方自轉身走開。

哪知--大殿中竟突地響出一個森冷的聲浪,低沉而微弱地說道:“站住!”

管寧大驚之下,隻覺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足踝升起,轉瞬便升至背脊,再次緩緩轉過身去,褪色的神幔裏,竟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身軀頎長,瘦骨嶙峋,頭上發髻淩亂,身上卻穿著一件極為華麗的紫緞長衫,及膝而止,橫腰係著一條絲絛,定睛一看,他左腰之上,竟滲出一片深紫血漬,隻因他身上穿著的衣裳也是紫色的,是以若非留意,便不易看出。

此時此地,驟然見著如此詭異的人物,若非管寧在這半年之中,所見所聞,件件俱是驚人之事,隻怕此刻已嚇得不能舉步了。

但他此刻卻仍壯著膽子,佇立不動。隻見這人一手拉著神幔,一手按著腰際,緩步走了出來,步履似乎十分沉重,麵目亦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隻有雙眼之中,還發著磷磷的光芒,但被這昏黃微弱的燈光一映,望之卻更令人悚栗。

他將呆立在門口的管寧由上至下,由頭至腳緩緩看了一遍,而管寧的目光,也在此時將他由上至下,由頭至腳看了一遍,最後兩人目光相對,管寧心中突地一動,覺得此人似乎相識,但仔細一看,卻又完全陌生。他再仔細回憶一遍,不禁恍然而悟,原來此人竟和四明山莊之六角亭中,那突然現身一掌擊斃囊兒的瘦長怪人,有一分相似之處。

刹那之間,他心中已動念數遍,這怪人望了他一遍,突又說道:“進來!”

管寧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隻見這怪人的目光,也隨著他身形移動。目光之中,仿佛有一種懾人的寒意,讓人望都不敢望他一眼。管寧心中方正發毛,哪知這怪人頎長的身軀,竟緩緩坐了下來,“噝”的一聲,本已腐蝕的神幔,隨著他的身形,落在地上。

於是管寧便立刻看到,神幔的靈台邊,也盤膝坐著一個身穿絳紫長袍的老者,身材的高矮,雖看不清楚,但他坐在地上,卻已比常人坐著的時候高出一頭,可見他亦是身量特高之人。管寧目光動處,但立刻猜出,這兩人便是名震武林的“峨眉豹囊”。

但是,當先緩步走出的老者,怎地卻是腰畔空空,一無所有呢?

立時之間,管寧又想起昆侖黃冠門下倚天道人所說的話,他便也立時暗中尋思忖道:“這峨眉豹囊兄弟兩人,前亦到過四明山莊,是以才會在四明山莊中,遺失了自己的東西,而參與四明山莊中那件事的人,全都喪了性命,隻有他兩人仍然活著,他兩人若非凶手,又該如何解釋?”

於是他心念轉變,卻又不禁忖道:“但是那六角亭中突然現身的怪人,乍眼一看,雖與這兩人有些相似,但仔細看來,卻絕非同一個人呀!那麼,那怪人又是誰呢?”

刹那間,他心中已將這兩個問題反複想了數遍,卻仍然得不到解答。這時已坐到地上的老人略微瞑目調息,說道:“瘦鶚譚菁,真的中了羅喉神針,此刻在門外相候嗎?”

管寧一定心神,肅然道:“正是。”

這老人似乎暗中歎息一聲,轉首去望他的兄弟,緩緩道:“老大,這事情如何處理?瘦鶚譚菁與我們還有些交情,這次我們誤傷了他,總該伸手替他治一治吧?”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極為緩慢,但卻沒有斷續。管寧見了他如此重傷之下,還能如此說話,心中不禁暗駭,這“峨眉豹囊”兄弟二人不愧是在武林久享盛譽的一流人物。

被稱為“老大”的老人仿佛傷勢更重,聞言仍然緊閉著雙眼,卻在鼻中冷哼一下,緩緩道:“姓譚的受的傷我們來治,我們受的傷,卻有誰替我們治呀?”

他說話的聲音,竟更森寒,話中的含意,亦更冷酷。

管寧心中一凜,暗道難怪江湖中人將這兩兄弟稱為“七海雙煞”,如今看來,這兩人不但暗器奇毒,生性亦毒得驚人,若以這兩人的性格看來,四明山莊中的慘事,也隻有這種人才會做出。

一念至此,他不禁對這兩人大生惡感,哪知“峨眉豹囊”中的老大唐鵪,語聲一了,卻又長歎一聲,緩道:“隻是這姓譚的無緣無故挨了幾針,若是叫他如此死了,也實在有些冤枉--”雙目突地一張,電也似的望在管寧身上,說道:“你就去把他帶進來吧!”

管寧暗暗吐了口氣,心中雖在奇怪,這人怎的突然變得有些人性起來,但他心中對此二人早具成見,是以此刻便也漫不為禮,聞言隻是微一頷首,便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峨眉豹囊”唐氏兄弟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帶著火光消失,大殿又複轉於黑暗,老二唐鶻突地歎道:“這娃兒倒有些誌氣,他見我們不肯替譚菁治傷,心中便有些不忿,可是--唉,他卻不明白,我們受的傷,比譚菁還要冤枉得多哩。”

老大唐鵪冷哼一聲,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們兄弟想必手上血腥太多,一直沒有報應,今日才會突然殺出這兩個人來,莫名其妙地加害我們--老二,此刻你覺得怎樣了?我……我自己知道已經快不行了,你要是還能走,你就先走吧!”

唐鶻亦自冷哼一聲,道:“老大,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兄弟,要死也得死在一起,何況--就憑這點傷,我們還未見得就死了哩。”

這兄弟二人在討論生死大事,語氣仍如此森冷,生像是此刻身受重傷,即將嗚呼的人,不是他們而是別人一樣。

唐鵪聞言長歎一聲,又複閉上眼睛。這兄弟兩人彼此說話都是那麼冷冰冰的,其實兄弟之間感情卻極深摯。

唐鶻口中雖在說著“死不了”,心裏其實也自知無甚希望,他們雖然此刻仍在說話,但這兄弟兩人一人腰畔中了一劍,一人的傷勢卻在小腹邊,這兩處俱是要害,若非他兄弟兩人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此刻隻怕早已死去多時了。

談話之間,管寧已一手摻扶著瘦鶚譚菁,一手拿著一盞銅燈,快步走了進來。唐鶻聽到他的腳步聲,眼也不抬,隨手掏出個翠玉小瓶,拋向管寧,口中卻又“羅唆”一聲,緩緩說道:“一半敷在傷口,一半吞到肚裏。”

管寧目光動處,眼見玉瓶飛來,隻是將右手一抬,反手去接,隻覺手腕一震,而譚菁卻已緩緩坐在地上。管寧心中更暗駭,這唐鶻重傷後仍有如此功力,他卻不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鸞鳳將死,其鳴仍亮,落日的餘暉,也遠比月光明亮。這峨眉豹囊名震天下數十年,又豈是徒負虛名的人物可比的?

他心中一麵思忖,一麵將手中取自車廂的銅燈,放在唐鶻旁邊的靈台上,瘦鶚譚菁此刻的神誌已漸不清,但他卻仍強自掙紮著道:“兩位大德,我譚菁有生之年,永不相忘--”

唐鶻突地冷笑一聲,緩緩道:“你忘不忘都無所謂,反正我兄弟也活不長了,此刻除非能立刻找到太行紫靴門下所煉的續命神膏,或許還能……”

哪知,他話猶未了,門外突地響起一陣清朗的笑聲,齊地抬目望去,隻見門外人影一閃,大殿中便已飄落下兩個華麗的老者。

這兩人身形一現,管寧立刻低呼一聲,而峨眉豹囊唐氏兄弟始終森冷如冰的麵容之上,竟為之泛出一絲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