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胭脂扣(2 / 3)

這份“愛與被愛”的感覺,也深深感動了古濁飄。但是你若是智慧的,你從他那喜悅而幸福的目光裏,就會發現有另一種光芒,似乎還藏著一分隱秘,縱然是對他所愛著的人。

第二天,蕭淩斜倚在古濁飄肩上,望著麵前的熊熊爐火,幾乎忘了她來的目的。

他們似乎有永遠說不完的話,縱然有時隻是些片斷的碎語,但聽在他們的心裏,卻有如清簫瑤琴般的悅耳。她訴說著她的身世,他靜聽著,雖然那些都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

江南的暮春深秋,春花秋葉,斜陽古道,小橋流水,她娓娓說來,都仿佛變成了圖畫。

她說到她的家、她父親,飛英神劍在她嘴裏更成了神話中的英雄。

她又拿起她的玉劍,驕傲而高興地對古濁飄說:“這就是我們家傳的玉劍。”

她抽出劍來,也是通體純白,她笑著說:“喏,你看,真的全是玉做的,天下武林,玉做的劍,再沒有第二柄了。”

古濁飄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那絕非一個書生對劍的看法。

然後他指著劍上一個錢眼大的缺口,問道:“你這把劍怎麼缺了一塊?”

蕭淩想了一會兒,道:“這個缺口是一個秘密,天下人除了我家自己人外,再沒有別人知道,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古濁飄含有深意地望著她一笑,她臉紅了,不依道:“你這人壞死了!”

古濁飄幸福地說:“好,好,我不敢再笑了,你說給我聽好不好?”

蕭淩用手理了理鬢角,說道:“江湖中有個最厲害的人,叫‘殘金毒掌’,你聽過沒有?”

古濁飄點了點頭。

蕭淩又說道:“七十年前,我曾祖父瀟湘劍客名震天下,那時候武林中每隔十年,有一個較技大會,天下武林中的劍客俠士,都去那裏一較身手。”她高興地說,“你看,那該多好玩呀,可惜現在這較技大會再也不開了。”

她像是惋惜著不能在較技大會上一試身手,古濁飄望著她的表情又笑了。

她瞪了他一眼,又說道:“我曾祖父一連兩次在那會上取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真可以說是四海揚名,那時候,我們家瀟湘堡成了武林中的聖地,武林中人,在瀟湘堡附近一裏的地麵上,連馬都不準騎,劍也不許掛在身上,你看,他們對我曾祖父多尊敬。”

她眼中的光彩,是那麼得意而喜悅。古濁飄用手拍了拍她的手,她又說道:“可是有一天,瀟湘堡門前,居然來了一個騎著馬的人,全身穿著金黃色的衣服,掛著劍,那人就是殘金毒掌。我曾祖父的弟子看見他又騎馬,又掛劍,顯然是對我曾祖父太不尊敬,氣得不得了,上去就要和他動手。”

她略為想了一想,像是在回憶其中的細節,才又說道:“那時殘金毒掌手臂也沒斷,手指也是全的,還不叫殘金毒掌,叫金劍孤獨飄。”她說到這裏,望了古濁飄一眼,說:“他的名字倒和你差不多呢!”

古濁飄用手拭了拭眼角,笑了笑。

她又說:“金劍孤獨飄武功也高得很,我曾祖父的幾個弟子全不是他的對手。後來我曾祖父出來了,就問他幹什麼。他說他看不慣我曾祖父,要和我曾祖父比劍,假如他勝了,就要我曾祖父廢去‘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他還說天下武林中武功比我曾祖父高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個。我曾祖父就問他,假如他敗了呢?他就說從此不再使劍,而且還要自行割掉四個手指,這樣以後就再也不能使劍了。”

古濁飄毫無表情地靜聽著。

她又說:“於是我曾祖父就在瀟湘堡裏的練武場上和他比劍,兩人都是一百年也找不出一個的武林好手,這一場劍比得自然是精彩絕倫,在旁邊看的人隻看見漫天劍飛縱橫,連人影都看不見。”

她口若懸河,說得好像她當時也在場目睹似的,她用鐵筷撥了撥爐中的炭,又說道:“兩人劍法全差不多,我曾祖父的劍法雖然是冠絕天下,但那人的劍法奇詭,竟不是任何一家的劍法所可比擬的,兩人由白天比到晚上,也沒有分出勝負,但是他們兩人全是內家絕頂高手,誰也不肯休息。”

她又喘了口氣,說道:“就這樣,兩人比了兩天一晚,一點兒也沒有休息過,到後來,兩人的手也軟了,連劍都幾乎舉不動了,但兩人都是一樣的倔強脾氣,誰也不肯放手。”

“到後來,還是我曾祖父提議,兩人以口代劍,來較量劍術。”她望了古濁飄一眼,說道,“你明白嗎?這就是說兩人將招式用嘴說出來,一人說一招,假如有一人無法化解對方說出的招式,就算輸了。”

她說:“兩人都是劍術大家,誰也不怕對方會騙自己,於是兩人就坐在地上,你一句,我一句,講了起來。先還講得很快,到後來越講越慢,這樣又講了整整一天,還是沒有分出勝負。”

她笑了笑又道:“可是講話的時候可以吃東西,所以兩人都還支持得下去,忽然金劍孤獨飄高興得一拍大腿,說道‘殘陽青樹’,我曾祖父想了想,輕易地說‘柳絲如鏡’。我曾祖父正在奇怪,他怎會因這一招‘殘陽青樹’,就高興成這個樣子。”

她又望著古濁飄笑道:“你不懂武功,當然不知道這‘殘陽青樹’不過是一招並不見得十分厲害的招式,普通武林中人雖然已經很難抵敵,但是像我曾祖父那樣的內家劍手,要化解這招很容易。”

她眨了眨眼,又說道:“可是我曾祖父卻知道‘殘陽青樹’這一招,化解雖然容易,卻不能反攻敵招,因此他說了招‘柳絲如鏡’,那就是將劍光在自己麵前結成一片光幕,雖然不能攻敵,但自保卻綽綽有餘,因此我曾祖父並不以為意。”

“哪知金劍孤獨飄馬上連喊出‘凝金圈土’。這一招招式奇詭,那就是封劍不動,也不進擊。我曾祖父又想了半天,說出‘千條萬緒’。這一招就是將劍以內力振動,化作千百條劍骸去攻擊對方,本是極為厲害的殺招。哪知他又毫不思索地喊出‘五行輪回’,這一招也是以內力振動著劍,抖起一個極大的光圈,然後光圈越圈越小,我曾祖父這一招‘千條萬緒’被他這光圈一迫,勢非要撤劍不可。”

“我曾祖父這才一驚,名家比劍,劍要是撒手自然算輸了。我曾祖父這才知道他這幾招都是做好的圈套,引得我曾祖父必定使出‘千條萬緒’這一招,他再以‘五行輪回’這一招來破。”

她將頭倚在古濁飄肩上,又說道:“我曾祖父足足想了一個時辰,還沒有想出破解的方法,他老人家看到金劍孤獨飄得意地坐在地上大吃大喝,而自己苦思破法,卻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心裏又氣又急,突然大喊‘回風舞柳’。孤獨飄一聽這一招,急得連手裏拿著吃的雞腿都掉到地上了。”

古濁飄眼神一動,問道:“你看到的呀?”

蕭淩笑道:“你真壞,我那時還不知在哪裏呢!怎麼看得到?這是我祖父告訴我父親,我父親再告訴我的。”

古濁飄微嗯了一聲。

蕭淩接著又道:“這‘回風舞柳’一招,是我們家傳‘七七四十九式回風舞柳劍’的最後一招,也是最厲害的一招。這招就是手腕一旋,以內力將劍乘勢擲去,那劍卻借著內力的旋轉,由後麵又轉了回來,卻刺敵人後背。我曾祖父這一招可真厲害,劍雖然撒了手,但卻不是落敗,而是攻敵,而且對方這時候前有強敵,後麵又有劍刺來,身上的真氣又全聚在腕上,連躲都無法躲。”

她興高采烈地說:“這一下,可輪到金劍孤獨飄著急了,他坐在那裏整整想了四個時辰,我曾祖父都休息夠了,他才突然站了起來,一言未發,拿起劍就將自己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削掉,且掉頭就走。我曾祖父此時不禁也深深地佩服了他,皆因我曾祖父一生之中,隻遇見這一個真正的對手。”

說到這裏,古濁飄的臉上又發光了,像是對武林前輩的那種雄風壯舉,緬懷不已。

蕭淩也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我曾祖父見他走了,麵色也難看得很,突然拿起手中的劍,就是現在我身上這柄玉劍,又拿起金劍孤獨飄遺留下的那柄金劍,將金劍朝玉劍猛然一砍,哪知道我曾祖父那樣的功力,也隻把這玉劍砍了個缺口,並沒有砍斷,這就是這柄玉劍缺口的原因。”古濁飄接口問道:“那柄金劍呢?”

蕭淩道:“那柄金劍卻被砍壞,劍口也損了。”

兩人靜了一會兒,蕭淩又道:“後來我曾祖父告訴我祖父,他為什麼要這樣,他老人家說,假如真的動手,他老人家絕不會想到用‘回風舞柳’這一招,因為他老人家那時候還不能將這招練到攻敵傷人的地步,所以他老人家覺得雖然勝了也不大舒服,就是使出這招,也不能傷得了孤獨飄。過了兩年,我曾祖父突然定下一條規約,那就是我們蕭家的人,從此不許過問江湖中的事,也不可到江湖中去爭名頭,誰要是違背了,就不是蕭姓子孫。”

“到後來我祖父才知道,這時候金劍孤獨飄已經被‘東海三仙’裏的悟真子將左臂斬斷了。我曾祖父告訴我祖父,金劍孤獨飄那時掌力尚未練成,假若不是因為不能使劍,悟真子也未必能傷得了他,所以我曾祖父很難過,才不準自己的子弟過問武林裏的事情。”

古濁飄微歎一聲,忖道:“這瀟湘劍客果然不愧為一代宗主,比起現在那些武林中人來,真不知要強勝多少倍了。”

蕭淩又道:“後來,這金劍孤獨飄改名叫‘殘金掌’,行事越來越怪異,而且他練的掌力之毒,更是天下無雙,江湖中人都稱為‘殘金毒掌’,給他加上了個‘毒’字,幾次想置他於死地,可是我們蕭家的人卻從來沒有參與過。奇怪的是殘金毒掌也再沒到我們瀟湘堡來尋仇,就是我曾祖父死了,他對我們蕭家人仍然不同,無論什麼事,隻要有蕭家的人參與,他都絕對不管;我們蕭家的人,對他也尊敬得很。”

她回頭看了古濁飄一眼,笑道:“你別以為我們尊敬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不對,其實他一諾千金,正是丈夫的本色,比起昨天晚上那三個自命俠客的老頭子,不知要強上了多少倍。喂,你說我的話對還是不對?”

古濁飄道:“對極了,對極了。”他說這話時,像是沒有一絲情感。

蕭淩卻歎道:“現在我曾祖父早死了,連我祖父都死了,可是殘金毒掌卻仍然活在世上,看來這個人真的是不可思議了。”

說到這裏,她微斂黛眉,道:“可是前些日子,北京城裏一個什麼鎮遠鏢局派了個人來,拿著我曾祖父手刻的竹木令,說是要我們幫他們一齊對付那又重現江湖的殘金毒掌,我父親雖然不願意,但也沒有辦法。那竹木令是我曾祖父當年手刻的,一共隻刻了七個,他老人家刻這竹木令的用意,是因為他老人家覺得平生之中,隻對七個人或是有著很深的歉意,或是欠著人家的情,而他老人家雖然自己訂下規約,不得過問武林中事,但是這七個人卻例外,所以才刻了七麵木牌,無論任何人,隻要手持這竹木令,隨便叫我們蕭家的人做什麼事都可以。”

“可是我曾祖父刻好木牌之後,想了想,隻送出去了四塊,其餘那三塊仍然存在我們家裏,他老人家送出去的四塊竹木令,誰也不知道送給了些什麼人。這麼多年來,這竹木令隻出現過兩次,連這次才是第三次,我父親因為曾祖父留有遺命,所以不得不管這事,但是我父親又不願親自出手,就派了我出來。”

她笑了笑,說道:“可是我呀,我也不願意,別說我一家打不過那殘金毒掌,就是打得過,我也不願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