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龍舌劍(3 / 3)

“他會不會是古濁飄?”忽然這念頭自她心裏升起,使她全身都麻了。

於是她不答話,手掌一穿,躥了過去,想揭開這黑衣蒙麵人的麵巾。

她出手如風,右手疾伸,去抓那黑衣人的麵巾。

黑衣人腳步一錯,她反掌又是一抓,左手等在那人的麵旁,隻要黑衣人一側頭,她左手便可將麵巾抓下,這正是蕭門絕招“平分春色”。

黑衣人微微一笑,笑聲自他那麵巾後透出,像是在她沒有出手以前,已經知道了她的招式,稍稍一昂首,身形倒穿,腳尖點處,三起三落,便已到了十數丈開外。

玉劍蕭淩心頭一凜,她自忖輕功已極佳妙,可是和此人一比,又不知差了多少。

可是她此刻已有了種“非揭開這人的麵巾看一看不可”的心理,縱使此人輕功再高,她也想一試,於是毫不遲疑地跟了過去。

這皆因在她心底的深處,對於古濁飄的不遵諾言的薄情,感到憤恨和委屈之外,古濁飄的一切,對她來說也是一個謎。

為著許多種原因,她希望能揭破這些謎。

雖然她也在希望著,她對古濁飄的揣測,隻是她的幻想罷了,而古濁飄實在僅僅是個深深愛著她的世家公子而已。

那黑衣人的輕功,顯然高出蕭淩很多,這種輕功若被任何一個武林中人看到,都會驚駭得說不出話來,但是蕭淩除了埋怨著自己的輕功太差之外,並沒有想到那黑衣人的輕功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這原因當然是因為她對武林中人的功夫了解得太少,而事實上,蕭淩本身的輕功,也到了絕大部分的人所無法企及的地步。

時已清晨,一個擔著蔬菜的菜販,睡眼惺忪地走在積雪的路上,低低地埋怨著清晨刺骨的寒冷,陡然看到了兩團黑糊糊的人影,以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飛掠而過,駭得拋掉了肩上的擔子,狂叫著跪倒地上,以為是見到了狐仙。

玉劍蕭淩盡了她最大的功力,去追逐在她身前的黑衣人。

而奇怪的是,那黑衣人似乎也並不想將她拋開,因為若他有這意思,他早就可以做到了。

片刻,蕭淩覺得已離開了城鎮,來到較為僻靜的郊外,那黑衣人早已下了屋頂,在路麵上飛馳著,縱然她使盡全力,卻始終隻能和那人保持著一段距離,無法再縮短一些。

她暗暗著急,因為此刻天色已亮,當然路上有了行人,她怎能再施展輕身之術?突然,那黑衣人身形驟快,蕭淩連這種距離都無法保持了。“嗖嗖”,黑衣人以極為高絕的速度和身形,三五個起落,便消失了。

蕭淩的身形雖追不上他,但眼睛卻始終緊緊盯著那人的後影,她看見那黑衣人幾個縱身,閃入前麵路旁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去,似乎還回頭向她微招了招手,她又急又怒。

此刻,她完全沒有考慮到那黑衣人的武功高出她不少,若然貿貿然地追入,會有什麼後果發生。突然,她飛身上了牆,將身上的風氅掛在牆上,略一遲疑,拔出身後的劍,飄然落在地上。

院子裏甚是荒涼,敗葉枯枝,像久未經人打掃過,散亂地鋪在地上,枯枝上的雪,也積得很厚,一眼望去,便可以想見這棟房屋必已荒廢了很久,連屋角都結上蛛網了。

蕭淩探目一望,見大廳裏非但渺無人蹤,而且連家具都沒有,空洞洞的,有一種潮濕而發黴的味道,令人欲嘔。

蕭淩到底是初生之犢,她被一個行蹤詭異、武功高絕的夜行人,引入這棟古老而陰森的荒屋裏,居然一點也沒有多作推敲,持劍當胸,便一步步向屋裏走去。

忽然院中“嗖”地一響,她立刻把劍一揮,揚起一個大的劍花,銀星點點,身形隨著劍勢向後一轉,卻見隻是一段枯枝落在地上,不禁暗笑自己太過緊張。

她一步步向內走,發現每間房都是空洞而荒寂的,蛛網灰塵遍布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忽然一陣風吹來,將灰塵吹得蕭淩一身一臉,她厭惡地拭著,暗忖道:“那黑衣人怎麼一走進這房子就失蹤了呢?”

“呀,莫非他又從後麵走了?”她驀然想起這個念頭,卻未想到人家武功遠勝於她,若要對她不利,早可動手,根本沒有逃避她的理由。

但是這黑衣人將她引入此間,又突然失去蹤跡,為的是什麼呢?她方待離開這陰森森的屋子,突然有個紅色的影子在她眼前一晃,她腳跟點地,身若驚鴻,飛撲過去,卻見她方才脫下放在牆頭的紅色風氅,此刻卻掛在一間房子的門楣上。

到此刻,她方自覺得有些恐懼,這黑衣人的神出鬼沒,已極為強烈地使她害怕了。

她腳跟猛旋,頓住身形,仗劍四望,這廢宅裏仍然是渺無人跡,除了她那鮮紅的風氅在清晨的寒風裏飄然飛舞著。

她劍式一引,以劍尖挑下掛在那裏的風氅,眼光過處,發現門裏的一間房間竟是桌椅俱全。

她劍微回旋,將風氅交到左手,劍式又一吞吐,發出一道青白的冷輝,身軀隨著走進那間房裏,腳步一錯,將劍在自己身前排成一陣劍影。

但是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她這預防敵人暗算的措施,顯然是白費了。這間房間卻遠不同這宅子裏任何一間廢屋,非但桌椅俱全,而且靠牆還放著一張床,床上被褥整潔,是經常有人居住的樣子。

在這樣一棟陰森、荒涼的廢宅裏,居然有這樣一間房間,蕭淩更覺得奇怪了。

她將手裏的劍抓得更緊了,眼睛滴溜溜地四周打轉,看到這房間雖小,卻布置得井井有條,想是這房間的主人必甚愛幹淨。

“但是這房間的主人是誰呢?會不會就是那個黑衣人?那個黑衣人又是誰呢?會不會就是古濁飄?唉……古濁飄又是誰呢?”這兩天來,她腦子裏有無數個問號,卻是一個也沒有得到解答。

這許多問號在她心中翻騰打滾,再加上她本身的失意,一時間,她覺得全身軟軟的,長歎了口氣,倒坐在椅上。

但她突然又站了起來,伸手一抄,將她麵前桌子上平放著的一張字條抄在手上,一看之下,心頭不禁突突亂跳,更驚更疑。

原來那字條上寫的是:“淩兒知悉,此間已無事,不可多作停留,速返江南勿誤,屋後有馬,枕下有銀,汝可自取,回堡後切不可將吾之行蹤泄漏,切記切記。”

下麵寫的是“父字”。

蕭淩從頭至尾又仔細看了一遍,認明的確是父親的親筆,但是父親不是明明留在堡中沒有出來嗎?她心裏悶得要發瘋,忖道:“爹爹足跡向不出堡門,絕不可能會一下跑到河北來,但是這字條上寫的明明是爹爹的親筆字跡呀!但是爹爹跑到這裏來幹什麼呢?難道剛才的黑衣人就是爹爹嗎?難道爹爹就住在這間房子裏嗎?”

“他為什麼叫我早些回去,又叫我不要將他的蹤跡泄漏呢?”她越想越悶,越得不到解答,急得在房裏團團亂轉,怎麼樣也拿不定主意。

最後她隻得放棄了尋求這一切答案的念頭,暗忖道:“爹爹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吧,反正我也早就想離開這鬼地方了。”

她緩緩伸手到床上的枕頭下麵一摸,果然有一包硬硬的東西,她知道就是銀子了,長長歎了口氣,走出房間,到後院去找馬。她隻覺全身懨懨的,一點也沒有精神,初出瀟湘堡時的那一分爭雄江湖的雄心壯誌,此刻早就沒有了,她隻想好好回到家裏去,像以前一樣地過著平凡而安詳的生活,忘記這些天來所發生的一切,但是她能嗎?她漫步走到後院,果然有一匹馬係在一株樹下,此刻她心中不知是愁是喜,突然雙腿一軟,撲地倒在地上。

她一驚,掙紮著想爬起來,哪知渾身的力氣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伸手一摸自己的臉,觸手滾燙,像是被火燒的一樣,腦海中也自天旋地轉,暈暈的,她暗暗叫苦,知道自己病了。

雖然這“病”之一字,在她說來是那麼生疏,從她有知識以來,就仿佛沒有病過,但是她卻能了解這“病”之一字的意義。

這些日子來,她受盡奔波之苦,情感上又遭受到那麼大的打擊,雪夜之中,又受到那麼多驚嚇,也難怪她會病了。

須知凡是練武之人,尤其是內功已有根基之人,絕難病倒,但隻要一病,那病勢就如黃河決堤,澎湃而來,是以蕭淩在這片時之間,就被病魔劫取了全身的力氣,她無助地躺在地上,地上的雪是冰涼的,但她全身卻愈來愈燙。

她甚至沒有力氣站起來,但她也知道自己絕不能就這樣倒臥在地上,她掙紮著,緩慢地爬到房裏去,這一段路,若在她平日,真的眨眼之間便可到達,然而現在她看來,卻是那麼艱苦而漫長。

她勉強爬到床上,神智都已漸漸不清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又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房間裏已黑暗成一片,知道已到了晚上。她隻希望這房間的主人快些回來,無論房間的主人是誰都可以。

她渾身像是被火在烤著一樣,嘴唇也燒得裂了開來,此刻,她甚至情願犧牲一切去換取一滴水。

她無助地扯開衣襟,輾轉在床褥上,在這樣荒涼而陰森的廢宅裏,有誰會知道正躺著一個受著“病”的折磨的女孩子呢?時間,在昏暈中渡過,她得不到水,得不到藥,也得不到些許食物。

她隻覺得她正向“死亡”的黑暗中沉淪,沒有任何一隻手來援救她。漸漸,她熱雖然退了,然而卻更虛弱,對於水和食物的需求也更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