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垓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一間茶館,覺得腹中雷鳴,進了茶館,見裏麵客人疏落,僅有兩個人。東邊的一個是道家打扮的全真,麵目清臒,長了三綹長須;西邊的一個是個滿身肮髒的乞丐,但雙眼威凜有光,一看便知並非普通的乞丐,委實是有來頭的人物。
程垓也不理會,此時他經過和棋兒一戰之後,感到自己的武功實在不濟,枉負虛名。當初他出道時,認為江湖上除了他師尊赤成子之外,無人能和他打個平手,如今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錯了。
落座之後,酒保泡了一壺好茶前來,程垓自斟自飲,暗自盤算,想不到這半個月來,所經曆的竟有如許多的奇怪事情,使得他出乎意料之外。殘金毒掌的再度出現武林,使武林人士遭劫,金剛掌司徒項城因失去鏢銀而出做獨行盜,盜官府銀兩慘死,古濁飄的詭異行藏,這一切事情,都是使程垓感到驚異的。
正在此時,門外一條人影,直闖而入,來到程垓身旁坐下。程垓定神一看,來人非他,正是使他認栽的棋兒,不禁訝道:“棋兒,你來這裏幹嗎?是公子叫你來找我的?”
棋兒睜大了眼睛,問道:“程師傅,這裏並不是你的地方,這間茶館又不是你開設的,你可以來,難道我不可以來嗎?”
程垓點頭道:“當然你可以來,我是問你,是不是公子叫你來的?”
本來程垓給棋兒打敗,應該對他憎惡才是,但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力量實在不濟,如此武功,怎能爭強,因此對於棋兒卻並無惡感。
棋兒搖頭道:“公子不會叫我來的。”頓了一頓又問道:“程師傅,你是不是很怕我們家公子?”
這可使得程垓難以回答,對古濁飄,程垓到今還摸不清他究竟是什麼人。
這古濁飄,端的是一個使人費解的人物,不過,提起古濁飄,卻是使任何人都感到興趣的,等於是一個謎,無論如何,也得要把這個謎揭開。
棋兒見他苦苦地在想,便問道:“程師傅,你在想什麼?是不是記起剛才我贏了你半招的情景?”
程垓搖頭道:“不,你的武功好,我輸是應該的。”程垓也想透了強勝劣敗的問題。
棋兒忽然把聲調壓低,道:“程師傅,你不要難過,剛才我和你不過是玩玩,並非有意和你為難,故此,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你曾輸給我的。”
程垓伸手向棋兒的肩膀輕輕一拍,點頭道:“棋兒,你智勇雙全,將來一定是武林的傑出人物,可惜……”
棋兒連忙問道:“可惜什麼?”
程垓道:“可惜你年紀太小,否則便可以多一個人來對付殘金毒掌了。”
棋兒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不過,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殘金毒掌的厲害,看來沒有人可以勝得過他的了。”
程垓心念一動,問道:“你怎知道?”
棋兒神秘一笑,這一笑甚是詭譎。
此時,奇事又發生了,坐在東邊的道士,捧著酒壺,朗聲吟道:“天地正氣,清濁有形,清者清,濁者濁,世人若知時,已是大夢醒。”
這幾句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語句,在道士口中唱出來,卻非常動聽。而程垓的耳朵,卻有點轟然的感覺,程垓不禁暗忖:“好深湛的內功!”
原來練武的人,凡是內功到了深湛的境界,每一句說話,都可以直透入對方的神經,甚至可以把對方五髒毀掉,這看來平平無奇的道士,竟有如此功力,使程垓為之一愕,幸虧他也是練過武的人,道士的內勁雖能刺激起他,卻隻不過是耳鼓裏嗡嗡作響。
可是,更奇的事情又出現,坐在西邊的一個叫花子,霍然站起,仰天長笑,連打幾個哈哈,笑個不停。
棋兒拉著程垓,低聲道:“你不要作聲,千萬不要介入這漩渦中。”
程垓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那道士突然麵色一轉,由紅變青,隨即呷了一口酒,向著叫花子噴過去,一陣酒花,當作暗器使用,隻要給這酒花射中,身軀定會變為蜂巢。
程垓也是個內行的人,一見此情形,“啊”的一聲衝口而出,替那叫花子著急。
刹那之間,叫花子雙足往地一點,一個“旱地拔蔥”,身軀淩空跳起,把酒花避過,在半空中打了一個筋鬥,然後落地,笑道:“好厲害的一招‘漫天風雨’!”
驀地,“砰”的一聲,叫花子和道士各自退開數尺,兩人都倒在地上,程垓禁不住搖頭道:“兩敗俱傷了!”
程垓說得不錯。與那叫花子動手的道士尹誌清雖然是功力深厚,但叫花子的武功誠如棋兒所說的怪異非常,當時尹誌清用崆峒派的“三真氣功”由丹田貫注於一雙筷子上,所以這雙筷子堅硬非常,把鐵拐壓下。但叫花子卻施出丐幫的“哭喪棒法”,鐵拐一沉,向尹誌清胸膛打去,尹誌清雖內勁高強,硬接一拐,卻不免倒地,而他在臨危的刹那間,一雙筷子卻脫手飛出,插向叫花子的期門穴,故此叫花子也倒下來。
程垓見這情形,惻隱之念油然而興,想上前察看兩人的傷勢,棋兒連忙拉住他,道:“程師傅,這些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我看你還是不要介入為好。”
江湖上的恩怨?這句話可把程垓提醒了。
是的,江湖上的恩怨多著了,以他的力量,怎能排解?因此,他便想到殘金毒掌的再次出現武林,為何而來?棋兒道:“程師傅,不如回公子那裏去吧!”
程垓似乎對棋兒一切的話都非常服從似的,便和棋兒返回古濁飄的相府之中。
古濁飄沉鬱而冷峻地站在庭院中,程垓想起玉劍蕭淩的事,問道:“古公子,玉劍蕭淩的病勢怎樣?”
古濁飄依然是那麼淡然,道:“程兄,你少管些事吧!”
程垓默然,他想到玉劍蕭淩是武林人士邀來對付殘金毒掌的,如今不知她的病勢如何,不免心中思疑,便側臉再一看古濁飄,卻見他雖是滿麵關切之容,但是卻沒有一絲驚疑的表示,心內不禁一動。
因為按理說來,在相府花園中突然發現玉劍蕭淩,這位風姿翩翩的相國公子無論如何也會覺得驚異和懷疑,除非……但此時此地,卻已容不得程垓多思索,他此刻雖然雄心未泯,但卻也不願意牽涉到此類事裏去,微微抬首,仰望白雲蒼穹,想起已經故世了的老友金刀無敵,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這故事千層百結,到此為止,才隻打開了一結而已,那就是古濁飄不但會武,而且武功必不弱。
但古濁飄與殘金毒掌之間到底有無關聯?若有,那麼有何關聯?玉劍蕭淩之父飛英神劍蕭旭何事北來?又為何行蹤詭秘?殘金毒掌行事為何忽善忽惡?又為何在金刀無敵黃公紹屍身上找不到金色掌印?難道除了真的殘金毒掌外,還有一個是假冒的嗎?還有殘金毒掌百年來行蹤倏忽,幾次已被武林確定身亡,但事隔多年,又為何忽然出現?若說是他人假冒的,但又為何身法武功絲毫未變?而且還仍然是斷指斷臂,甚至連秉性也一成未改呢?這些疑團正如抽絲剝繭,真相究竟如何,要慢慢才解得開。
看官,你道程垓所見的道士尹誌清和叫花子在酒館中搏鬥,以生命來決勝負,究竟是有什麼過節,是否關及於江湖間的恩怨?是的,尹誌清和叫花子確是有過節,而且,這不是他兩人之事,乃是崆峒派與江南丐幫的梁子。這叫花子名喚莫愁人,是江南丐幫的有數人物,手下一支哭喪棒橫行江南,原來江南丐幫是有一個幫規,凡是能傳得幫主哭喪棒法的,便有資格被認為是可以繼承幫主了,莫愁人是有資格做幫主的一個,故此他能夠得傳哭喪棒法厲害之處,真是使人意想不到。
江南丐幫現時的幫主是馬孟良,已是第三代丐幫掌門人,這丐幫乃是由勞天亮所創,集合江南一代有氣節的叫花子,組成了一個丐幫。叫花子並不是專門沿門托缽求乞,而是有大部分江湖人士不滿當朝皇帝昏聵無能,知道大勢已去,又不想反叛,於是便流浪在各處,知道勞天亮組織丐幫,聞風而至,紛紛前來依附,丐幫的勢力便越來越雄厚。
勞天亮臨終時,把十個武藝最強的弟子召集起來,要各人比試武藝,武藝最好的,便是丐幫的掌門人,也就是丐幫的幫主。
凡是能成為丐幫的幫主,固然武藝是要好,而且更要能以德服人,因為江南的叫花子不少,如果不能以德服人,這是不能做丐幫統領的。勞天亮把十個弟子招來比試過武藝之後,覺得其中一個名叫蕭琪的弟子武功最強,便遺命他為幫主。蕭琪依照始創幫主的說話,臨終之時,也選了一個武功最強的,那便是現在的掌門人馬孟良了。
當日馬孟良奪得幫主的寶座,並非容易的,各弟子中,除了馬孟良之外,還有一個弟子,便是劉文海,在蕭琪未死之前,劉文海和馬孟良對於丐幫的寶座早存了覬覦之念。因此兩人除了在哭喪棒上用功外,還獨自研究一種特殊武功,務求在試武之日,能夠把對方擊倒。結果劉文海練得一套“三合功”,這“三合功”非常厲害,分為天地人三段,完全以內勁取勝,劉文海把三合功運用在哭喪棒上,使“哭喪棒法”更精妙非常。本來任何丐幫弟子,都會認為第三代幫主的寶座一定是劉文海所得的了,但是,在比試之日,到最後階段時,他的唯一敵手馬孟良竟使出一門極其怪異的“迷魂棒法”,這“迷魂棒法”融合到本門的“哭喪棒法”中,便把劉文海打敗。
結果當然是馬孟良奪了丐幫幫主寶座,但劉文海卻不服,認為馬孟良所使的乃是一種邪術,並非丐幫本門“哭喪棒法”,向各人宣稱,要推翻馬孟良的丐幫幫主地位。不過,這丐幫幫主並不是隨便可以調換,除非是幫主犯了不可原諒的過失,才能由門下丐幫弟子聲討,推舉另一個人來做。
現在劉文海因本領不及馬孟良,竟然要推翻馬孟良的幫主寶座,這當然得不到附和。劉文海一怒之下,馬上聲言脫離丐幫,這無形中是反叛,故此丐幫弟子對劉文海並不原諒,要追捕劉文海,但是劉文海的武功,除了幫主馬孟良能勝過之外,沒有一個人能勝得他,所以沒有辦法。
劉文海其後也就改投入崆峒派玉山長老門下,劉文海本身武藝既然高強,又得玉山長老的悉心教導,武功比他在丐幫時更加厲害,一手崆峒派的“飛雲劍術”,在江湖上也是叫得響的。
憑他本身的三合功和飛雲劍術,把崆峒派的名氣在武林中振起,本來崆峒派在武林中已經失掉了地位,一旦能夠振起聲威,崆峒派的人,個個都為之歡喜不迭,結果,玉山長老死後,便推舉劉文海為崆峒派的掌門人。
劉文海因屬於丐幫反叛之徒,丐幫的人,對他甚是痛恨,雖然他現在已經做了崆峒派的掌門人,仍然要把他捉回來,由丐幫處置。劉文海對於丐幫這樣咄咄迫人,甚是反感,本來他就是對丐幫不滿,如今有了這關係,更是仇視。
由於這個緣故,便弄到江南丐幫和崆峒派之間甚是不和,這些恩怨,十多年來,沒法解決。
曾經有好多次,武林高手想排解兩派的糾紛,可是,由於兩派的掌門人積怨甚深,因此,任憑如何排解,也沒有辦法,自此兩派之間,越變越惡劣,成為敵對的狀態。
當日尹誌清和莫愁人也曾交過一次手,雙方都占不到便宜,現在酒館相遇,挑起舊恨,便來一次決鬥,想不到又是兩敗俱傷。
此時莫愁人因給尹誌清用筷子插入胸膛,受傷非輕,但他內功深厚,仍然能支持住,從地上躍起,扶著重達百斤的鐵拐走出酒館,走到門前,回頭望了尹誌清一眼,冷冷地說:“尹誌清,山水有相逢,我們碰頭的機會還多著呢!”
說罷便急促地跑去,轉眼之間失去蹤跡,他心窩給筷子插著,受傷非輕,但外表上看來卻似毫不在乎的樣子,這顯然是功夫深厚的關係。
尹誌清的胸膛給莫愁人的鐵拐打了一拐,躺在地上,好一會才能站起來,麵色灰白,離開酒館。他知道莫愁人的一拐,沉重非常,雖則勉強支持,也不能支持得多少時候,於是,盡量把內勁運行在受創的部位。崆峒派是以內功見稱,更兼現在掌門人劉文海把自己所創的三合功融會進去,化成“三真氣功”,更加厲害,尹誌清雖是崆峒派的第二代弟子,但追隨劉文海多年,日夕磨煉,內功造詣自是不弱,故此才能挨得起莫愁人的一拐,否則定會命喪當場。
於是他極力支持著,徑往東走去,來到一間大屋門前,才不支倒地。
這間大屋乃是威震武林的“七星劍”霍無涯的住宅,當年霍無涯在北京城內開設一間耀武鏢局,十年前封劍收山,把鏢局結束,不理世事,日夕依伴的僅是他的女兒霍月娥,閑來無事,便把自己在武林稱霸的七星劍術傳授給女兒。對於江湖間的恩怨事情,已是沒有閑情去理會,免惹是非,故此殘金毒掌再度出現武林,與江湖人士為難,他並不是不知道,隻因不理世事多時,不想置身其間,況且,一個人在江湖間混了幾十年,對於這些事情,他也看得透了。
此時,廳堂正中擺著七盞油燈,霍月娥在油燈中間,持寶劍起舞,霍無涯坐在椅上,講述劍訣,霍月娥依照父親所說的劍訣,一招一式地練習。
驀地,有個仆從由外麵飛奔進來,氣急敗壞地道:“霍老爺,門口有道士倒在石階前,看來是受了重傷,前來求你醫治,不支倒地的。”
雖然霍無涯對於江湖間的恩恩怨怨,並不理會,但由於他精通醫理,凡是有人受傷,前來求他醫治的,無論是何門何派,他都一律醫治,絕不推辭。
霍無涯聽得仆從說有人受傷,點頭道:“把他抬進來。”
仆從應諾一聲,便出去把尹誌清抬人,霍無涯一看,奇道:“原來是尹誌清,本來他的本領不弱,何以竟會傷得如此重!”
當下霍無涯便叫女兒入房取出兩顆自製的九轉還魂丹來,用水化開了,叫仆從把尹誌清的牙關撬開,把藥水倒進尹誌清的口中。
霍月娥在房中間道:“爹爹,這道士你認識麼?怎會傷得如此厲害?”
霍無涯道:“此人名叫尹誌清,乃是現今崆峒派掌門人劉文海的得意弟子,以前我和劉文海相敘時,曾見過他一麵,當時他的武功底子已經很好,現在隔了多年,他的武功當大有進展,打傷他的人自是不弱。”
霍月娥突然問道:“莫不是殘金毒掌傷他的?如果是的話,我想你也不必理會這些事了。”
霍月娥因為自幼跟隨父親在一起,習染了不理世事的個性,平日遇到什麼事情,她都是不願介入漩渦,此時因怕尹誌清是給殘金毒掌打傷,父親出麵醫治,不免發生麻煩,故此才有此說法。
可是,霍無涯對武事雖然不理,但對醫人方麵,卻沒有放棄,搖頭道:“月娥,你如此想便錯了,一個人不能見死不救。尹誌清命在須臾,如果遲救半個時辰,便會喪命,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不應該不理的。”
正說間,尹誌清已經悠然醒來,慘然一聲:“痛死我了!”
七星神劍霍無涯見得尹誌清蘇醒過來,心中甚喜,這是一種心理,任何一個人也想見自己所醫治的人有起色。
霍月娥見尹誌清蘇醒,叫道:“爹,這道士醒來啦!”說著便走近尹誌清的身旁,問道:“你怎會傷得這麼重?”
霍無涯連忙製止她道:“月娥,你不要多跟他說話,以免影響他的傷勢,他受傷非輕。”
說著,便把尹誌清放平在地上,然後伸手向他身上各處推按,推按了半個時辰,隻見尹誌清灰白的麵容漸漸有了血色,呼吸也勻順了。
受傷的尹誌清,自忖定難得救,想不到經過七星神劍霍無涯的推按後,渾身覺得有陣陣的暖氣由霍無涯的手掌中傳到他的身上,痛苦也漸漸消除。
這乃是霍無涯施用“推血過宮”的上乘醫法來替尹誌清治理傷勢,現在江湖上能用這上乘醫法的隻有他一個人,女兒霍月娥雖然也學過這門功夫,可是“推血過宮”乃是要內功深湛才能有用,否則不生效力,故此霍月娥也不曾替人醫治過。
當下尹誌清悠然說道:“霍老爹,我能夠活命,完全是拜你之賜!此恩此德,晚輩真是沒齒難忘。”說著,就想坐起來。
霍無涯忙搖頭道:“尹賢侄,雖然你的血脈已經調和,但卻不能立即起來,否則傷勢受了震動,就算華佗複生,也難醫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