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謎樣人(3 / 3)

他閃目而望,隻見身前五尺開外,卓然站著一人,黑衣蒙麵,帶著一種沙啞的奇怪口音,向自己微微發著笑聲道:“林老弟當年一別至今十餘年,功力精進得很呀!”

林佩奇凜然一驚:“莫非他就是終南鬱達夫!”

仔細再打量了幾眼,忽然看到這黑衣人肩頭所露的劍柄,竟是用白色絲絛係住的,心中閃電般倒退十七年,想到那時在華山絕壁前,那宛如天際神龍倏然而來的蒙麵劍客終南鬱達夫,正是這種打扮,掌中所使,也是這係著白色絲絛的長劍。

一念至此,他心中再無疑念,脫口道:“鬱大俠,你……”

那自稱“終南鬱達夫”的黑衣人,朗聲一笑,接口道:“殘金毒掌再現江湖,鬱達夫也靜極思動,來再會十七年前的故友,方才那殘金毒掌現身之際,我隱在屋脊後,因為另有原因,是以未曾現身,但經我十數天的奔走,對那殘金毒掌的落腳地,心裏已有個譜,等到時機成熟,鬱達夫自然要聯絡各位--”他微微一頓,又道:“據我所知,四川唐門也有人北來,似乎還另有一人隨同而行,卻是個武林中的生麵孔,年紀雖不大,但一眼望去,卻像是內家高手。”

他長歎一聲:“自殘金毒掌再現江湖後,武林中似乎大半都已靜極生動,而且其中還有幾個新起高手,真是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林老弟,鬱達夫今日所要言明的,就是在時機未熟之前,切切不可輕舉妄動,免得白白犧牲一些人的性命。”

這一席話講得龍舌劍林佩奇心中又驚又喜,卻又有些慚愧。

驚奇的是這武林中神秘劍客終南鬱達夫怎的突然現身京畿,卻在人不知鬼不覺之間,已經打探出殘金毒掌的端倪;喜的是,此人一現,再加上聞說已經北來,毒藥暗器天下無雙的唐門中人,或可將這殘金毒掌殲滅。

慚愧的卻是人家勸告自己的話,雖然都是金石之言,但因此可見,卻顯得自己能為太差,縱然拚命,也是白搭。

他心中這幾種思潮一齊翻湧,頓時愕了半晌,哪知那終南鬱達夫朗聲一笑,道:“今日暫且別過,有事當再聯絡。”身形一動,快如飛燕地沒人黑暗。

龍舌劍林佩奇連忙喊道:“鬱大俠暫留一步。”

但人家身形太快,他說出口時,人家已失去蹤影,林佩奇微喟了一下,暗忖這蒙畫劍客的行蹤,的確有如“見首而不見尾”的神龍,對人家的功夫,更是五體投地。

他出了一會兒神,信步在黑暗中的街道上走著,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忘記問問終南鬱大俠有沒有看到天靈星等人。

“現在他們都不知去向,我再回到相府,已無意義,但是,我該到哪裏去呢?”舉目四望,寒冷凜冽中,東方已現曙色。

龍舌劍林佩奇本是江湖間的遊俠一流人物,終歲漂泊江湖,四海為家,不知怎的,此刻他卻有了無處可去的寂寞感覺。

但轉瞬天光大亮,他精神又為之一振,方才在黑暗中所有的那種頹唐、陰鬱的感覺,此刻已一掃而空,他本是個沒遮擋的血性男兒,心中感懷雖多,但誌氣卻未因此而消磨。

天雖已亮,但在這嚴寒的清晨,街上仍無人跡,林佩奇踱了幾步,看到前麵一家小門麵裏,正熱騰騰地冒著氣,林佩奇久走江湖,知道這是磨豆腐的磨坊,早上卻兼賣著剛出鍋的新鮮豆漿和一些燒餅、果子一類的吃食--此處所謂的“果子”,非水果也,而是北方人對“油條”的稱謂。

林佩奇覺得身上有些寒意,遂信步走了過去,想喝碗豆漿解解這饑寒之氣,哪知剛走到門口卻聽一人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才是俊傑之士,琪兒,這道理你要記住,否則徒逞一時匹夫之勇,卻喪了性命,卻又何苦?”

林佩奇暗忖:“這口音好熟,好像是天靈星。”大步走了上去,一看果然是他。

兩人相見之下,各個將自己所遇說了,天靈星聽了龍舌劍林佩奇所說的話,臉上喜形於色,以手加額,連聲道:“好了,好,終南鬱達夫和唐門中人這一來,十七年前華山絕壁的故事不難重現,殘金毒掌呀,殘金毒掌,看來你又是難逃公道了。”

他哈哈一陣大笑,又對孫琪道:“琪兒,凡人都應順著天命,恃強胡來,是萬萬不行的。”

孫琪卻垂著頭,發著愕。天靈星孫清羽大笑方住,又道:“林老弟,現在北京城裏可有熱鬧好看了,你我當先之務,最好將終南鬱達夫找著,告訴他我們發現有關殘金毒掌的端倪,我老頭子幫他參考些意見,也許能早點得到下落了。”

龍舌劍自然唯唯稱是,他們是以也不便再回相府,就尋了個客棧住下。晚上,他們卻四處探查著,希冀能發現終南鬱達夫的行蹤。

天靈星孫清羽老謀深算,他知道自己既然已在殘金毒掌手下奇跡般地逃生一次,那麼知道即使自己再遇著殘金毒掌也無所謂,是以放心大膽地四下搜尋著,並不顧慮。

兩三天下來,終南鬱達夫的影子都沒有探出半點,卻算北京城裏那些黑道下三門的鼠竊倒黴,隻要在這幾天中出來作案的,大多都被龍舌劍林佩奇抓到,打得個半死。

於是北京城下三門中就開始傳說:“六扇門”的“鷹爪孫”,突然出來幾個硬手,這兩天要避風聲才好。聞言表過不提。

且說那天靈星、龍舌劍等三人,方自有些失望。

哪知在第四天的晚上,他們正在卷簾子胡同一帶打轉,突然身後起了陰惻惻一陣冷笑,他們大驚轉身,哪知就在他們眼角瞬處,一條金色的人影已如驚鴻般掠過他們。

這三人心頭不禁一跳,卻見那金色人影倏然停了下來,對著黑暗冷冷說道:“不敢見人的鼠輩,你整天跟著我,活得起膩了嗎?”

三人望著他的背影,聽到他說話時那種冷入骨髓的聲音,看到他空空的左臂,心中方自吃驚地暗暗忖道:“殘金毒掌!”

哪知黑暗中突然一陣長笑,一個粗啞而奇怪的聲音道:“殘金毒掌果然了得,一別十七年,耳目還是如此靈敏,故人無恙,真叫我鬱達夫高興得很。”

隨著話聲,倏然掠出一條人影,黑衫黑巾,正是天靈星遍找不獲的終南鬱達夫。

殘金毒掌全身僵立,目光陰森森地望著他,仿佛在憶著十七年前的那一劍之仇。那終南鬱達夫卻又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閣下果然是位不死的神仙,十七年前那一劍--”

話未說完,殘金毒掌已冷叱一聲,身形一動,已掠到鬱達夫身前,右手一探,輕飄飄一掌擊過去。掌勢並不急速,掌風也不銳利,就像是行所無事間,隨意揮出一樣。

但鬱達夫卻識貨得很,知道在這位內家高手手下,越是輕描淡寫的招式,其中暗藏的殺手也愈厲害。微嘯一聲,身形倏然後退五步,鏘然一聲龍吟,背後長劍已自出匣。

一看到這兩人動手,天靈星、龍舌劍眼睛都直了,大氣也不敢出,心中卻凜然吃驚,但卻又舍不得離去。

因為他們都是“練家子”,知道這種十年難得一見的比鬥,其精彩簡直不能想象。何況這兩人都是一別江湖十七年,這十七年裏,他們的武功又有什麼精進?誰能搶得先機?他們眼睛瞬也不瞬,卻見鬱達夫長劍揮出,手腕突然一抖,頓時滿天劍氣森冷,青白的劍色染得夜色一白。

殘金毒掌又是一聲冷笑,絲毫不見作勢縱躍,人已淩空而起,金色的掌影如黃金之雨,轉瞬間,已連環拍出三招。

這三招竟是從那滿天的劍氣中搶攻而進,鬱達夫連退幾步,手中長劍施展開,刹那間,雖然冷芒電掣,但卻隻是自保而已,並沒有搶得先機。

旁觀的三人,都是武林人物,此刻見了,都不禁暗裏著急。哪知鬱達夫腳下突然連退三步,手中長劍畫了個極大的圈子,在自己麵前布下一道青白森冷的劍幕。

這一招奇詭怪異,竟是天靈星前所未見,也前所未聞的招式,孫清羽微歎一聲,忖道:“這終南鬱達夫到底是何來曆,實在令人費解。他這一招非但不是終南劍法,也不是中原任何一個劍派的招式,但精妙之處,卻遠在各門各派的劍術之上。殘金毒掌武功雖突出,可是我也不相信他能破去這一招。”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原是一閃而過,終南鬱達夫這一招使出後,殘金毒掌果然愕了一下,腦中已極快地閃過四字:“凝金固石!”

原來終南鬱達夫連連失機,眼看就要不敵,竟使出武林中盛傳,但卻都沒有見過的“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中的絕招來。

殘金毒掌突然仰天長嘯一聲,掌勢突然一變,出手比先前更為緩慢;鬱達夫卻覺得自己使出的劍式,仿佛被一種陰柔但卻巨大的力量吸引著了,招式竟施展不開。

他眼光一瞬,忽然遇著殘金毒掌的眼睛,不知怎的,那殘金毒掌眼中仿佛也有那種陰柔而巨大的吸引之力,終南鬱達夫兩隻炯然有光的眼睛,竟也被他吸引住了。

鬱達夫招式一緩,天靈星方自覺得不妙,哪知殘金毒掌忽地冷笑一下,右臂本是前劈之勢,中途卻突然頓住,手掌一翻,三指如鉤,“嗖”地,竟抓住鬱達夫的長劍。

鬱達夫大驚,悶哼一聲,右臂真氣滿布,猛地奪劍。

哪知殘金毒掌冷笑聲中,手勢忽然往前一送,鬱達夫本來就是向後扯的力量,再被他這種強大的力道一送,頓時立腳不穩,“噔,噔”,往後退了兩步,方自拿樁站穩。

卻不知就在他功力尚未凝聚的那一刹那,殘金毒掌猛叱一聲:“拿來。”

鐵腕一抖,鬱達夫手中的劍竟被他硬生生奪了過來,而他所使出的這種陰柔而奇異的內力,也未將長劍震斷。

鬱達夫驚懼之下,身形一轉,嗖然掠起三丈,就往後逃。但就在他身形方自掠起之際,殘金毒掌的身軀已淩空而起,右掌探處,卻快如閃電,“啪”地,擊在鬱達夫背上。

天靈星等不禁驚喚出聲,殘金毒掌緩緩回過頭來,目光凜然從他們臉上掠過,這三人不禁又生出一陣寒意。

天靈星果然不愧為老江湖,在這種情形下,仍能抱拳強笑道:“孤獨大俠--”

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他,在發出一聲冷入骨髓的冷笑後,掠去無蹤。

天靈星突然收斂去麵上的笑容,長歎一聲,道:“想不到我們唯一希望所寄的人,也傷在這殘金毒掌的掌下,唉,放眼江湖,竟像沒有一人是這魔頭的敵手了。”

他目一瞑,遂又睜開,道:“那終南鬱達夫中了他一掌,仍未倒下,不知有否生機,無論如何,我們也得找找他看,若是仍有救,那自是最好,否則,唉,我們也得將這位終南劍客的屍身安葬起來,免得他暴屍街上。”

年紀大了的人,對“死”總是最易感觸,天靈星又歎了一聲,和龍舌劍等跟蹤終南劍客逸去的方向掠去。

三轉兩轉,他們卻轉到那相府的後院院牆外,此刻恰巧八步趕蟬正在驚呼著:“鬱大俠。”

這三字一入耳,孫清羽等立刻掠了進去,剛好擋在終南鬱達夫前麵。

龍舌劍簡略地說出這幾天來自己的經過,程垓方自唏噓間,那孫清羽卻突然又“咦”了一聲。

程垓回頭望去,原來孫清羽已解開那終南鬱達夫--飛英神劍蕭旭的衣服,察看他的傷勢,此刻轉過頭來,驚異地說道:“這又是奇事!”

他朝飛英神劍裸露的後背一指:“蕭大俠明明中了殘金毒掌一掌,但後背上卻怎地沒有金色掌印呢?”

眾人隨著他手指望去,飛英神劍的後背隻有一片淤黑,哪有金色掌印?林佩奇和孫琪卻眼見他中了殘金毒掌一掌,此刻都也驚喚出聲。八步趕蟬心中卻一動,暗暗忖道:“怎的他的傷痕竟和金刀無敵的一樣?”

遂將金刀無敵在中了殘金毒掌一掌後,身上也無金色掌印的事說了出來,又道:“據小弟推測,這北京城裏,除了真的殘金毒掌外,還另有一人假冒殘金毒掌,隻是這人武功也極高,行事也極怪--”

林佩奇忍不住接口問道:“隻是這人是誰呢?又為著什麼原因他要假冒殘金毒掌呢?”

眾人默然,這問題也是大家心中都在疑惑不解的問題,當然沒有一人能夠為林佩奇解答。

天靈星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程老弟說那位古公子的武功像是深不可測,以我所見,方才他在前行時的身法,輕功也委實到了深不可測的境界,若說這北京城裏有著一個武功絕高,高得可以假冒殘金毒掌的人,那麼這位神秘詭異的古公子,實在大有可能。”

眾人暗歎一聲,不禁都默默頷首,這位天靈星的分析,素來都被他們折服的。

稍微一頓,孫清羽又道:“至於他假冒殘金毒掌的原因,往好處去想,那是這位古公子身懷絕藝,不甘永蟄,想和殘金毒掌鬥一鬥,是以穿了這魔頭的衣服,學著這魔頭的舉動。因為假如殘金毒掌知道除了自己外,還有一個冒牌貨,他自然會現身一鬥--”

林佩奇迫不及待地接口道:“若往壞處想呢?”

天靈星孫清羽長歎一聲,道:“若往壞裏想,這位古公子可能就是殘金毒掌的弟子,假如殘金毒掌到別處去了,他可能讓他的弟子留在北京城做出一些事來,而收到擾亂天下武林耳目的效果。”

他一捋長須道:“若果然如此,有了一個殘金毒掌,已使天下武林不安,現在又多了一個,那真是不堪設想了。”

眾人又陷入沉默裏,良久--始終未說過話的孫琪卻突然說道:“依小侄看,這位古公子當真有些可疑,他受了師父之命,故意取出竹木令,引得瀟湘堡中的人來,然後再擊傷他,讓他的師父沒有後顧之憂。那天他突然送來竹木令的時候,我就有些懷疑,他怎肯將這種東西貿然送給陌生人。”

孫清羽目光凝注,孫琪微微頓了頓,又說道:“不過奇怪的是,若說他是假冒殘金毒掌,那麼他為什麼也是斷臂缺指、麵孔嚇人,和叔叔說的殘金毒掌一樣呢?”

孫清羽緩緩說道:“這倒可以解釋,他可以穿著一件沒有左袖的衣服,將左臂藏在裏麵深陷在身中,這以他的功力,不難辦到,然後再戴起一隻鏤金的手套,讓人家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少手指。”

這叔侄兩人的一問一答,使得龍舌劍、八步趕蟬都聽得出神,心中忐忑,驚訝之中,又摻和著些欽服。

孫清羽兩道長眉一皺,沉聲又道:“奇怪的是他這位相國公子,怎會做了殘金毒掌的徒弟,學得了這一身武功--”

他突然一頓,像是想起什麼,問道:“那玉劍蕭淩是在這裏養病嗎?”

程垓一點頭,孫清羽又道:“那我倒要問問她,她怎麼會和這位古公子認識的,他們之間是什麼交情,依我看,要想知道殘金毒掌的下落,隻有從這位古公子身上著手;若想知道這古公子的真相,也隻有唯一一條路,那就是從玉劍蕭淩身上打聽一些。”

程垓沉吟了半晌,道:“隻是那位蕭姑娘病得很重,根本不省人事,終日說著囈語,此時就算去問她,恐怕也不能問出個結果來。”

屋內各人言來語去,都是在討論著這震懾武林百餘年的殘金毒掌,和那奇詭神秘、武功絕高的貴公子古濁飄。

隻是他們卻未想到,究竟他們知道了殘金毒掌的下落,和古公子的真相又當如何?難道憑他們的武功,還能將殘金毒掌怎樣?難道憑他們的身份,還能將這相國公子怎樣?天靈星孫清羽雖然智計的確過人,在武林中的聲望也極高,可是他武功卻僅平平而已,縱然絞盡腦汁,可也擋不住人家的一掌。

就在他們談話之際,在這側軒的窗外,卓然立著一人,聽著他們的談話,臉上泛著一種冷削已極的微笑,嘴角掛著譏誚。

等到他們說完了,他才緩緩走進去,卻故意放重了腳步。

他,正是奇詭神秘的古濁飄。

這時天已放出暮色,又是一天過去,有誰知道武林中的恩怨情仇,隨著這一天的過去,又增加了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