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玉劫(1 / 3)

蕭淩蒙朧中醒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側目一望窗外,東方才微微顯出一點魚肚白色,映得窗紙也泛起一片魚青。

四周靜得很,她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人仿佛好了許多,就連日前自己眼皮上那種沉重的負擔,也像是消失了。

她覺得有些口渴,這時當然不會有人侍候她,她隻得試著掙紮,看是否能爬起來,這些天她的這種企圖也不知試了多少次了,但總覺得全身一絲氣力也沒有,總是爬不起來。

哪知她此刻身子像是輕了不少,稍一掙紮,居然爬起來了。她說不出有多麼高興,也顧不得冷,從被中鑽了出來,看到床頭有件袍子,她就拿來穿了,套上鞋,她竟然走下了床。

借著微光,她看到茶水放在靠門的小幾上,於是就扶著牆,慢慢走過去,在萬籟無聲中,她突然聽到有人在說:“……玉劍蕭淩……古公子……殘金毒掌……”有些話她雖然聽不清楚,但這幾個名字,卻令她入耳驚心。

這幾天來無時不在她心中糾結的一個問題,又倏然襲向她的心:“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到這裏來的?難道……難道這地方又和古濁飄有著什麼關係嗎?”她暗忖著。

於是,那甚至在她昏迷的時候,仍在她芳心中縈繞的古濁飄的影子,那可愛、又可恨,令她沉醉、又令她痛苦的影子,就隨著日光投向她心上,也正像日光那樣的不可抗拒。

她需要將自己心中糾結的問題打開來,突然間,她像是又增加了幾分力氣,走到了門口,悄然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她的屋子外是間小廳,小廳的那邊就是程垓所睡的房子。

蕭淩一腳跨進小廳,卻恰好有一人從另一扇門中走了進來,她一抬頭,晨光雖微熹,但就隻一眼,她已認出這人是誰來。

這人就是古濁飄,就是那被她恨過千百次,被她愛過千百次的人,即使此處沒有一絲光線,她隻要看到他一絲影子,就能認出他,即使影子都沒有,她也能感覺出他。

刹那間,她心中情潮翻湧,不能自禁,久病小愈的身體,此刻又像是突然虛脫了,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跌在地上。

古濁飄一跨進小廳,當然也看到蕭淩,在這同一刹那裏,他心中是不是也在翻湧著和玉劍蕭淩共有的同樣情感呢?他嘴角的譏誚和麵上的冷笑,在見到蕭淩後就消失了,變成另一種表情,卻是任何人也解釋不出的,像是自責,像是憐惜,像是不安,像是無情,卻又像是有情,但無論如何,這堅冷如石的古濁飄,總是動了情。

蕭淩倒在地上,寬大的袍子散在地上,秀長的頭發,半落在她那已被病魔折磨得蒼白瘦削的臉上,鞋子也落去一隻,露出她那潔白如玉小巧玲瓏的腳,使她看起來有種難言的美。

古濁飄遲疑一下,這秀發、這玉麵、這小巧玲瓏的腳、這寬大袍子裏小巧玲瓏的胴體,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微微歎息了一聲,臉上露出的憐憫之色,在此刻裏,掩住了他其他的各種情感。

於是他走過去,溫柔地為她拂開亂發,溫柔地抱起她那嬌小的身軀,緩緩走進房去,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床上。

他不知道該留在這裏,抑或是離去,但他卻知道,無論他留在這裏抑或是離去,對他都是種痛苦。

他不知自己是否了解自己,但這世界若還有一人了解他,那麼這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再無別人,因為若有人自己也不能十分清楚了解自己的時候,那麼這世人還有誰能了解他呢?對於玉劍蕭淩所給他的這份純真無邪,卻深入肺腑的情感,他也不知究竟該怎麼好,那麼,為什麼他自己不能解決自己的事呢?於是他不禁自憐地歎息一聲。

就在他這聲悠長的歎息消失在清晨冷而潮濕的空氣裏後,蕭淩的眼睛驀地張了開來,瘦了的她,眼睛更大了。

兩人目光相觸,古濁飄微笑了一下,俯下身去,輕聲問道:“你好些了嗎?”

這溫柔的問候,像是一柄利劍,直刺入蕭淩的心裏。她想起在雪地上和古濁飄的初遇,暖室中的淺酌,臥房裏的溫情,這一連串溫馨而美麗的回憶,已牢牢地編織在她的心裏。

但她也不能忘記自己被摒於門外時的淒涼、失望、深入骨髓的痛苦,甚至這險些使她形銷骨立的病,不也是為著他嗎?於是這一份愛和這一份恨,這兩種絕對不同,可卻有時又奇妙地發生著關聯的情感,便在她心裏激烈地爭戰著,是愛呢?是恨呢?糾纏難解,連她自己也無法分解得開。

她想回過頭來不去理他,但古濁飄的眼睛裏,卻生像是有著一種強大無比的力量,在吸引著她,使她的頭再也轉不過去。

古濁飄微喟一聲,道:“你怎麼不理我?”

伸手想去撫摸她的柔發,但卻又中途停住,帶著幾許歎息之意地微笑了一下:“你病好了,我高興得很。”

這兩句話,像一隻無形的溫情之手,輕輕撫摸著她那已被情感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心。

嚶嚀一聲,她終於再也控製不住自己那一分刻骨銘心的深情,投向古濁飄的懷裏,讓古濁飄那雙手抱著自己,抱著自己整個身軀,也抱著自己整個的心,她已經整個投向他了。

良久,他們沉醉於似水柔情裏,渾然忘了世間其他的一切。

帶著嬌喘,蕭淩問道:“那天你為什麼不等我,害得我……我知道,你有許多許多事騙我,我本來在那破房子裏,怎麼會跑到這裏來了?”

古濁飄的目光,緩緩從蕭淩臉上移開,遠遠投向牆角,沉聲道:“淩妹,我有我的苦衷,終有一天你會諒解我的,現在我向你解釋也無用,唉--”

他歎息一聲,收回目光,又道:“以前的事,讓它過去不好嗎?現在我已在你身旁,你也用不著去想以前的事了。”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他臉上有一種煥然的光彩,使得蕭淩不可抗拒地接受了他的話。有些人與生俱來就帶有一種奇異的力量,使別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古濁飄就屬於其中之一。

就在古濁飄和蕭淩互相沉醉著,而忘卻了外麵的人世的時候--門外突然有人輕輕咳嗽一聲,雖然隻是一聲輕輕的咳嗽,卻已足夠使他們由沉醉中驚醒,從擁抱中分開。

天靈星大跨步進來,哈哈笑道:“老夫無禮,老夫無禮--”笑聲突然一頓道:“但蕭大俠的傷勢嚴重得很,老夫對醫道卻一竅不通,古公子是否先請個大夫來,先看看蕭大俠的傷勢,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古濁飄站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尷尬,還是為了別的原因,臉上又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拂了拂衣服,沉聲說道:“我這就去。”轉身走了出去。

蕭淩聽了孫清羽的話,心頭猛然一跳,急切地問道:“蕭大俠是誰?”

她已隱隱覺察到了有不幸的意味存在。

天靈星卻已轉過頭去,踱到窗前,將窗子支開一線,向外望去,見那古濁飄已沿著側軒前的小徑向內走去。

“你告訴我,蕭大俠是誰好嗎?”蕭淩又焦急地問道。

上半個身子已支出床外,想是因為氣力不支,全身微微顫抖著。

天靈星孫清羽嘴角突然泛起一個奇異的微笑,走到床前,道:“蕭姑娘,你要知道蕭大俠是誰,隨老夫去看看就知道了。”

蕭淩冰雪聰明,剛發現他笑容的古怪,哪知孫清羽突然右手疾伸,向她頭頂之中的“昆侖頂”上之“百會穴”點來。

蕭淩久病之下,體弱不支,但她自幼訓練而得的武功,卻再也不會忘去,一見天靈星手指點來,驚詫之下,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她本想往後閃避,但卻“撲”地向前倒下。孫清羽手勢一轉,倏然劃下,在她項上大椎下數的第六骨節內的“靈台穴”輕點了一下,左手托住她的肩頭,道:“蕭姑娘,莫怪老夫放肆,日後你就會知道老夫的苦心了。”

這“靈台穴”直通心腦,為人身大穴之一,蕭淩隻覺全身麻痹,腦中也是混沌一片,孫清羽的話她約摸聽到,但身子突淩空而起,想是已被這天靈星托了起來,向外走去。

一出門外,孫清羽輕輕咳嗽一聲,對麵的門中,立刻掠出數人來,除了林佩奇、程垓、孫琪外,竟多了一個“人雲神龍”聶方標--原來正在孫清羽等聽說蕭淩病重,覺得此刻不便去打擾,而再去探看飛英神劍病勢的時間,房間的後窗突然有人在外輕輕彈了一下,房中各人都是老江湖,林佩奇翻然一掌,熄滅油燈,“嗖”地掠到窗前,向外低喝道:“什麼人?”

“是我,聶方標。”

林佩奇鬆了口氣,方支開窗子,窗外已翩然掠進一個人來。孫琪打開火折子,點亮了燈,見到進來的這人,身軀瘦長,卻穿著家丁奴才一類的青衣呢帽,但臉上清臒堅毅,目光炯然,卻是武林中新晉高手“入雲神龍”聶方標。

聶方標這一出現,眾人才想到在殘金毒掌突然出現的那天,這聶方標本是和龍舌劍林佩奇同居於一室之內的,但自那天後,即未再見,大家因為心中憂患重重,也沒有想到他。

但此刻各人心中都奇怪:“這聶方標這幾日去了何處?為什麼作這種打扮?此時此刻,卻又怎的突然出現了?”

“人雲神龍”聶方標目光一掃,看到各人臉上的疑色,將手一擺,沉聲道:“小侄這兩天來頗有所獲,此時卻不便解釋,但是小侄可先簡略地告訴各位,那古公子就是殘金毒掌的化身,而且方才孫老前輩在房中之言,他已在窗外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