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為什麼還在等待?(2 / 3)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這邊兒何思德剛剛被殺,那邊兒的奚族兵丁臨陣倒戈,反倒與契丹人合兵一處,向唐軍殺來。混戰當中,安祿山的馬鞍吃了一記冷箭,他的馬鞭和弓箭全都丟了,甚至連腦袋上的發夾和腳上的鞋子都跑丟了。這情形,想想真是狼狽到了極點。安祿山身體肥碩,腿腳不利索,竟然在匆忙之中,掉進了深泥坑。好在有親兒子安慶緒和幹兒子孫孝哲,這兩人合力才把安胖子給拉了出來。

也是此賊命不該絕,眼看著契丹的追兵就要上來了,天色偏偏就黑了。契丹騎兵擔心安祿山設伏,就停止了追擊,回營去了。安祿山這才撿了一條命(這幫契丹人,追得好好的,幹嘛不追)。奔入師州城回頭這麼一看,老安才發現身邊隻剩下二十騎了。唉,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此仇不報,情何以堪?

天寶十一載的(公元752年)的三月,安祿山再次出擊契丹。這次他可再也不敢輕敵了,一口氣調集了二十萬步騎兵。不僅如此,他還向玄宗提了一個要求,請求朝廷派朔方節度副使、奉信王李獻忠協助他攻打兩番。這裏麵可就有疑問了,大家想啊,難道二十萬雄師都對付不了契丹,非得再加上一個李獻忠嗎?很明顯,這裏麵是有貓膩的。

李獻忠不是漢人,他是一個突厥人,原名阿布思,是九姓胡人的首領。開元初年,阿布思為後突厥默啜可汗擊敗,就投降了唐朝。後來,玄宗賜給他一個漢名李獻忠。阿布思表裏如一,不僅人長得帥,而且十分耿直,不屑於同老安這樣的馬屁精來往,因此就得罪了安祿山。此外,這阿布思的麾下還有一支當時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騎兵部隊——同羅精騎。這彪人馬有數萬之眾,而且人人都是飽戰之士。安祿山對這支部隊早就是垂涎三尺了,一直都挖空心思想著怎麼收為己用呢。所以,這次他表麵上打出了聯合作戰的旗號,實際上就是想借此機會,除掉阿布思,收編同羅精騎。

阿布思也不是個易於之輩,他當然識出了安祿山的禍心。可是,看出來了又能怎麼辦啊?向朝廷告狀?沒戲,皇帝是安祿山的爹,貴妃是安祿山的娘,他們是不會相信自己的,到時候一道聖旨下來,還是得去。可以一旦去了,能不能回得來就是個大大的未知數了。一個想不開之下,阿布思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帶著精兵叛逃突厥。可惜啊,天不與之,半路上碰到了回紇人,隊伍被打散了,阿布思單人單馬跑到了葛邏祿部。葛邏祿的葉護(首領的意思)相當不仗義,又把阿布思送到了大唐北庭(治金滿,今新疆吉木薩爾北破城子)都護程千裏的帳下。天寶十三載三月二十四曰,被執送長安的阿布思在觀風樓前被處決。

攻打兩番得勝的安祿山乘機用重金誘降了群龍無首的同羅精騎,“由是祿山精兵,天下莫及”。

(三)

對於安祿山,玄宗李隆基是寄予了莫大期望的。在他的眼中,安祿山就是國家的棟梁,就是民族的希望,就是社會的福祉。隻要有安祿山在,他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坐享這盛世的繁華。即使在將來的某一天,他駕鶴西遊、重返瑤池了,安祿山還是可以拱衛自己的子孫,永葆大唐江山千秋萬代。

什麼叫意淫?這就是赤裸裸的意淫。

今天的我們當然知道,玄宗的熱臉蛋兒結結實實地貼到了安祿山的冷屁股蛋兒上。李隆基那也算得上是一代梟雄啊!這小子打小就聰慧過人,長大後更是智慮超常。多年來,韋皇後、太平公主……,一個又一個強悍狡猾的敵人倒在了他的麵前。可是,就是這麼一個開創了中國曆史上光芒萬丈的“開元盛世”的英主,最後卻栽在了粟特胡兒安祿山的手上,將自己一生的經營和聲譽輸了個一幹二淨。這樣的故事難道不發人深省嗎?可見,想要徹底看清一個人的真麵目,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啊!世路崎嶇,人心叵測,望諸君深自揣測,好自為之。

玄宗之所以會輸,其實並不是因為安祿山太會偽裝,而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低估了安祿山。表麵看來,老安是一個粗線條的北方漢子,憨態可掬,傻裏傻氣。然而實際上,此人不僅膽識過人,而且心思縝密,是個地地道道的野心家。

每次入京麵聖,安祿山都會細心地考察沿途各地的民情社情。一麵是官僚貴族的聲色犬馬、醉生夢死,一麵是底層人民的衣不蔽體、苦不堪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種對比鮮明、處境迥異的社會現實都清清楚楚地映入了安祿山的眼睛。“王公百官及豪富之家,比置莊田,恣行兼並,莫懼章程”,以至“黎甿失業,戶口凋零,忍棄枌榆,轉徙他土”。邊地民族糾紛不斷,眾藩國蠢蠢欲動,玄宗坐在了一個龐大的幹柴火堆上卻渾然不覺。安祿山知道,這個貌似繁榮昌盛的龐大帝國實際上已經是一個紙老虎了,隻等著那一顆點燃燎原大火的火星。

吸取“李林甫事件”的教訓,安祿山秘密派遣自己的心腹劉駱穀常住長安。劉駱穀名義上是定居首都,實際上幹著和餘則成一樣的活兒——潛伏。他日以繼夜地搜集著大唐政治、經濟、軍事方麵的情報,並源源不斷地把這些情報呈遞到安祿山的案頭。有了這條隱秘的戰線,安祿山雖然遠在邊疆,但是對於朝廷裏發生的每一件事兒,他都了如指掌、洞若觀火。

如前文所述,兼任河東節度使之後,安祿山便萌生了造反的野心。其實,如果他在當時就起兵造反,也未嚐不可。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安祿山在等待最佳的時機。而這個所謂的“最佳時機”,實際上是兩個李姓男人——李林甫和李隆基——的死訊。

李林甫是一個奸臣不假,但他更是一個有奸才、有奸能的大奸臣。他詭計多端,連安祿山都自歎弗如。老安善於拍馬屁,將玄宗和貴妃拍得服服帖帖,對滿朝文武倨傲無禮,唯獨畏懼李林甫一人。安祿山怕李林甫怕到什麼程度呢?史書記載,“每見,雖盛冬,常汗沾衣”(《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六)。安祿山曾掏心窩子地對自己的親近說過:“我安祿山出生入死,天不怕地不怕,當今天子我也不怕,隻是害怕李相公。”看來,大壞蛋也有大壞蛋的好,至少他可以鎮住那些不如他壞的壞蛋(有點繞口了)。

和對李林甫的恐懼不一樣,安祿山並不是怕李隆基。對玄宗,他更多的是出自一種感恩的心態。他知道,自己今天所有的榮華富貴都是玄宗給的,沒有玄宗的恩寵和提攜,他什麼都不是,是玄宗改變了他的人生。就衝這份知遇之恩,他也不能在玄宗生前造反。

玄宗生於武則天垂拱元年(公元685年),現在已是六十七歲高齡了,估計也活不了幾年了。而安祿山呢,生於武則天長安三年(公元703年),今年才四十九歲,比李隆基小十八歲。李林甫生於唐高宗弘道元年(公元683年),到今年(天寶十一年即公元公元752年年)已經六十九歲了,李隆基比他小兩歲,安祿山比他小二十歲。安祿山有的是時間,他堅信,就是熬年頭都能把二李給熬死。

當然了,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李林甫的的確確是讓安祿山給熬死了。可是年齡相對較小、縱欲無度的李隆基生命力卻超強,五年之後,安祿山反倒是被他老人家給熬死了。這還不過癮,玄宗又活了五年,一直到唐肅宗上元三年(公元762年),才以七十七歲的高齡病死。而且,這還是因為有一幫龜兒子在精神上虐待他,否則,這老頭兒指不定得活到什麼時候呢。我們有理由相信,如果安祿山有預知未來的本領,他肯定是不會等待的。當然,曆史沒有“如果”,安祿山也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此時的他還是決定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