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糧錢胡同13號曆史上就是一座不祥的宅子。民國初年,浙江杭州來了一位錢姓大戶,帶著全家十三口人,住進了這座曠廢多年的宅子。錢老爺年近古稀,卻雙目炯炯,坐如神,站如鬆,聲音清朗,一身瘦骨,平時拿著一個老煙袋,很是威嚴,仆人對臉慈祥,溫順賢惠:二夫人柳氏身輕如燕,持家井井有條:三夫人花枝,年方十六,原是西湖上的船妓,妖媚迷人,有沉魚落雁之貌,平時宅園裏常傳出她的嬉笑之聲。
不想,某夜,錢家三十口橫屍院落,婢女、仆人驚恐萬狀,四散而逃。駱氏被吊死,柳氏四肢全無,花枝赤裸著被扼殺。錢老爺盡管有一身的武功,身上仍被砍了十三刀,鮮血淋漓。
此案轟動京城,偵緝隊長老馬親率部屬來到現場,仔細勘查,竟然沒能發現一絲線索。
凶手究竟是誰?
錢家少爺浩留學日本,聞此凶信,火速趕回,目睹慘狀,悲痛萬分。
錢浩是個孝子,還是獨子,自幼與父母感情甚篤。這一夜他在父母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一陣寒風襲來,吹滅了桌上孤燈。恍惚中他見父親一身青衫青褂,滿身是血,背站於屋角。
錢浩淚流滿麵,泣聲道:“爹啊,你死得好慘,兒千裏迢迢從日本歸來,給您報仇來了!”錢老爺竟然一聲不吭,默默而立。
錢浩懇求道:“爹,您告訴我,仇人是誰?”
恍然之間一陣風襲來,錢老爺驀地不見了。
老馬聞訊來訪,見錢浩神情恍惚,茶飯不思,便一再追問之。錢浩告之奇異夢境。老馬聽了,若有所思。
再次搜索凶宅,倆人細細地尋覓,來到花枝房內,在榻下發現一幅春宮畫,畫麵竟然是一個女人與豬在交配!
倆人十分疑惑,斷定花枝是一個浮浪女子,行為定為不軌,背景十分可疑。
老馬查閱了錢家雜仆身份籍貫,出人意料地發現,廚師朱五和花枝竟都是浙江杭州人。
而朱五和數十仆人,早已婚離開,不知所蹤。
為追尋真凶,錢浩由老馬陪著南下杭州,曆盡艱辛,四處探訪,終於找到朱五老家。一打聽,鄰居均言朱五喜歡賭莊,也沒見到朱五蹤影。倆人疲憊不堪,猜測是不是朱五的鄰裏騙了他們?無奈之下在一個破舊的土地廟內歇息下來。
倆人正商量著下一步計劃,猛然聽見廟後傳來豬的嚎叫聲,出門一看,隻見一個屠夫手握尖刀正在殺豬。
有人叫道:“好朱五,猛漢子!”
倆人這才見到朱五。
倆人尾隨朱五來到一家農莊,莊主人設宴款待,席間朱五喝得水醉,搖搖晃晃出來,竟然來到破廟倒地而臥。
倆人演出了一場裝鬼夜審朱五的戲,朱五嚇得屁滾尿流,終於說出實情。
原來朱五與花枝本是鄰居,平時朱五垂涎花枝,一直不能得手。
無巧不成書,花枝嫁給了錢老爺,而錢老爺正是朱五的主人。可花枝依然看不上這個醜陋而粗野的廚師,盡管朱五對花枝百般殷勤,但花枝依然不從。外人卻不知曉。
一天,朱五弄來一些迷藥,偷偷放進錢老爺的酒壺中,錢老爺和花枝喝了藥酒,睡死過去。
朱五色膽包天,竟爬上床奸汙了花枝。
那花枝醒來,事情已出,再加上她原來風流好性,錢老爺又疏於床事,竟默許了。自此花枝也顧不得朱五醜陋,是個下人,便與他沉溺於苟合之中。
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的籬笆?
一日,朱五跟花枝正假山後偷歡,不料被大夫人駱氏撞見,駱氏因失寵於錢老爺,暗中嫉恨花枝,見花枝偷情,便要聲張。然而朱五將殺豬刀橫在她的脖子上,將其奸汙,便立約隱瞞醜事。
不久,錢老爺外出,朱五索性睡在花枝房中,二夫人柳氏發覺,好言規勸花枝,花枝假意應允,暗中卻仍與朱五日日尋歡。
一日,錢老爺突然回家,撞見朱五躺在花枝床上,錢老爺暴跳如雷,即刻令朱五親手活活掐死花枝,又令人取來皮鞭,將朱五打得皮開肉綻。
朱五懷恨在心,暗暗思量報複計劃。
朱五表麵裝傻,且極顯悔過之意,不久又獲錢老爺信任。
由此朱五趁機在他的酒壺裏下了蒙漢藥,朱五奸計得逞,錢老爺慘死在他的殺豬刀下。
接著朱五大開殺戒,殘忍地殺死錢家十三口人氏,想就此滅口,隨後潛藏起來,銷聲匿跡。
在押解途中,狡猾的朱五潛逃了。錢浩大驚。夜晚在客舍中,又夢見自己的父親進了房中,仍背對著他。他想喊,卻叫不出聲來。這時他父親意味深長地伸出手來,指指南方,隨後消失在黑暗中。醒來竟是南柯一夢。
他將夢境告訴老馬,老馬想了想說,朱五往南麵逃了!錢浩頓開茅塞。倆人朝南方追去,曆盡艱辛,終將朱五逮住,押往京城歸案。
此後糧錢胡同13號,飄著淡淡的血腥味,曾幾易其主,都因宅內半夜有冤魂哭叫不得不撤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這就叫體驗生活。
老慶扶了扶腰裏的手槍,壯了壯膽,上前敲門。
過了有一袋煙的功夫,院內傳來踢踢遝遝的腳步聲。
“吱扭”一聲,門拉開了一道縫。
一個小侏儒探了一下頭。
“你怎麼這麼矮?”老慶問。
“天生的,爹媽給的。”小侏儒笑嘻嘻地說。
“要不是這麼矮,糧食局還不讓我看門呢。”
老慶說:“我是作家,正在寫一部以這座宅院為題材的長篇小說,特地前來體驗生活。”
“好哇,去年來過一個作家,也是體驗生活,後來給嚇回去了。”
“我膽子大……”老慶有點心虛。
“膽子大就進來。”
小侏儒開了大門。
一股潮濕的氣味撲鼻而來。
老慶亦步亦趨地跟著小侏儒走著,整個大院死一般的沉寂,黑洞洞的。
老慶的眼前出現一幢古老的三層洋樓,房子很大,看上去破敗不堪,但結構卻很牢固。因為很久無人居住,花園裏到處荊棘叢生,雜亂無章,還有假山亭子,一看便知以前曾有大戶人家居住。驀地,有幾隻烏鴉在房頂上起落盤旋,還發出一聲聲淒慘的叫聲。這情形使老慶打了一個冷戰。
“怎麼沒有燈光?”老慶問。
“今晚正好停電,可能是電路環了。”小侏儒打亮了手電筒。
“這兒現在是糧食局的倉庫,唉,上邊電池也不多發,湊合著點。”小侏儒從一扇破損的玻璃窗中伸進手去,把大樓的房門打開了。
裏邊黑咕隆咚,這是一間寬大的客廳,有沙發茶幾以及一些其它日用家具,滿是灰塵,房間裏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
“砰”地一聲,風把大門亂得關上了,老慶嚇了一跳,雙眼死死盯著門口。
“到樓上看看。”小侏儒建議道。
老慶跟著他一步步走上樓梯,木頭樓梯多年未修,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樓上的房間很多,他一間間地看過去,大多零亂不堪,放著麻袋裝的糧食,有的還掛著蜘蛛網。
有一物突然竄了過來,從老慶的褲襠下鑽了過去。
“唉喲!”老慶尖叫一聲。
小侏儒哈哈大笑,用手電光追尋著那物,原來是一隻老鼠,皮毛油亮,十分肥碩。
“這兒的耗子都成了精。”小侏儒又發出一陣怪笑。
有一房間十分整潔,有雙人床,沙發和梳妝台,梳妝台上的鏡子擦得很亮,桌上還有一支燃盡的大紅蠟燭,煙缸裏有殘落的煙蒂。
“這是誰的房間?”老慶問。
小侏儒神秘在笑笑,說:“不該你打聽的,你就不要打聽。”
他的目光茫在梳妝台鏡子一朵紙剪的梅花上。
“這兒有一朵梅花。”老慶驚悸地叫道。
這是什麼標誌?莫非是梅花黨人的記號,老慶以為是夢中,不由掐了一下大腿,生疼,看來還是在現實生活中。
“這朵梅花?……”老慶試探地問小侏儒。
想不到小侏儒冒出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老慶驚道:“你還挺有文學修養。”
“你別小看人,我自修的大專中文,殘疾人也是人。”
“對,對,西漢的司馬遷殘疾了,著有《史記》,左丘明殘疾了,著有《左傳》,孫臏殘疾了,照樣能指揮作戰。”老慶生怕他不說,如數家珍。
一間房屋傳出咖啡的淡淡的香氣。
小侏儒打開那間房屋,原來是廚房。
走廊裏黑幽幽的,一縷月光從窗外透出來,照在通往三樓的樓梯上。
“格登”一聲,這是從樓下傳出的聲音,老慶一陣驚愕,心砰砰亂跳。
“格登”又是一聲。
小侏儒說:“這座宅院是一座老宅,時間久了,有時亂風,經常發出一種怪聲,這是建築物本身木頭擠壓的聲音。”
兩個人摸索著來到三樓。
一群烏鴉因受驚突然飛向屋脊。
由於這座樓房是尖形的拱頂,三樓的房間都比較窄小,光線更加幽暗。
小侏儒帶他走進一個房間,屋內有一單人床、舊籐椅、桌子、衣櫃等,氣味難聞。
“我就住這個房間。”小侏儒快活地在屋內踱著步。
“你怎麼住三樓?”
“居高臨下,院子裏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
“這兒鬧鬼嗎?”老慶小心翼翼地問。
“說有鬼就有鬼,說沒有鬼就沒鬼,鬼在你心中。”小侏儒認真地說。
兩個人下樓,剛走到三樓拐角處,老慶驚叫一聲:“啊,一隻繡花鞋!”
隻見在窗台上擺著一隻繡有金色梅花的繡花鞋,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有幾分紮眼。
這隻繡花鞋顯然被人穿過,有些陳舊。
“哈,哈,咯……”小侏儒發出一陣發自內心的大笑,這笑聲震得屋宇發顫,久久在走廊迴蕩……老慶臨別時,小侏儒問:“怎麼?作家不在這住幾宿,真正體驗一下生活。”
老慶連連擺手說:“此處陰氣太感,不敢久留,那隻繡花鞋怎麼回事?”
“那是我在潘家園舊貨市場買的,80元一雙,還有一隻在我抽屜裏放著呢!”
小侏儒又是一陣狂笑。
門“吱扭”一聲關上了,鎖住了,鏽跡斑斑的老鎖,仿佛鎖住了秘密。
老慶一聽到小侏儒的笑聲,就腿肚子抽筋兒,渾身不自在。
老慶回到家裏,驚魂未定,那個小侏儒總在他眼前晃,小侏儒的笑聲在他的房間迴蕩。
這幾天弄玉沒有露麵,大概是同屋女友的老板沒有光顧。沒有弄玉在屋裏,老慶更感到恐慌。他索性打開房間裏所有的燈,連廚房,衛生間的燈也打開了。
燈光輝煌,屋門洞開,老慶獨坐床頭,喝起《空城記》。
手機響了。
老慶拿起手機,沒有聲音。
他剛放下手機,手機又響了。
他又拿起手機,還是沒有聲音。
奇怪。
老慶心裏有點發毛。
涼台窗戶的窗簾也已全部拉開,窗外景物一覽無餘,對麵樓上各個窗口,或掛窗簾,或人影晃動。
手機又響了。
老慶不接,凝神屏氣。
手機仍在響。
老慶還是不接。
手機響個不停。
老慶去接。
是雨亭。
雨亭說,手機信號不好,他正陪幾個朋友在錢櫃唱歌,金薔薇茶屋被批準可能營業,是運作的結果,特請老慶出山。
老慶說,我這兒事正忙,先讓黃秋水,銀鈴執掌櫃台。
雨亭說,和汪國真合作出詩集的事,你就王八吃秤砣——死了心吧。
老慶說,我是山重水覆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車到山前必有路,寫詩先放下,我寫小說了。
雨亭說,你要寫小說,多跟沙龍裏的小說家請教。
老慶說,不用了,我是無師自通。有寫《紅樓夢》的,就有續《紅樓夢》的,什麼《紅樓春夢》、《紅樓複夢》、《補紅樓夢》;有寫《水滸傳》的,就有《水滸後傳》、《水滸前列》;有寫《西遊記》的,就有《西遊補》、《大話西遊》;有寫《射雕英雄傳》的,就有《射雕英雄前傳》、《射雕英雄後傳》,等等,不一而足。
雨亭笑道,我知道你正在創作《三隻繡花鞋》,要當中國的斯蒂芬·金。柳岸已經對我說了。
柳岸,這個快嘴的小丫頭。老慶暗暗罵道。
老慶說,我不是要當中國的斯蒂芬·金,我要當中國的克裏斯蒂,美國的斯蒂芬·金,似乎淺薄一點,而克裏斯蒂厚重一些,她的《尼羅河上的慘案》、《陽光下的罪惡》都是名作,寫得也很精彩。我還要作中國的希區柯克,這位英國導演實在是怪才,他的傑作《三十九級台階》、《愛德華丈夫》、《蝴蝶夢》等,是經久不衰的名劇。
雨亭說,那好,我去找黃秋水代理一段時間,你先忙你的。
老慶到衛生間洗澡,他脫個赤條條,擰開了電加熱器的開關,水流,溫溫的,順著他的脖頸、脊背淌下來,他感到十分舒服,不由得哼起小曲。
衛生間的門敞開著,客廳內燈光明亮,臥室內燈光輝煌。
老慶微微睜眼,任水流洋溢、飛濺。
忽然,他來了靈感,這水流變成鮮血,淌了下來,淌到地上,血水融融地流進地溝……這真是太奇妙了,構思如此奇巧,豈不是懸疑小說的神來之筆。
衛生間的壁上出現血寫的大字:BB。
梅花黨的英文開頭正是BB,BB在行動,梅花黨在行動。
燈滅了,老慶家的燈都滅了。
一片黑暗。
老慶不敢動一下,他實在有些緊張,緊張得兩條腿顫個不住,想控製也控製不住。
怎麼搞的?怎麼這時停電。
水慢慢冷了下來。
一股暖流順著他兩腿間淌了下來,漾起淡淡的騷氣。
老慶走下台階,一伸頭,正見對麵樓內有燈光。
莫非是自家的保險絲斷了?
老慶一步一顫移到抽屜前,打開抽屜,摸出一個手電筒,摸出保險絲,來到門前的電表前,他打開電閘,一股燒糊的氣味。
保險絲斷了。
他搬過一個木凳,爬了上去,一手用電照光,一手安裝保險絲。
燈亮了。
老慶從凳上下來,把木凳搬回原處,然後走進臥室。
涼台的窗戶洞開,窗簾未掛,老慶就像一隻剝了毛的鴨子亮相在窗裏。
他來到涼台上,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下半身在涼台的欄幹間忽隱忽現。
大自然是多麼可愛,來自自然,歸自自然,自然,再美妙不過了。
他想起DVD片中有一個影片:“伊甸園”,周末度假村裸體宿營地,凡是周末到此度假,都要裸身進入,園內風景宜人,遊藝齊備,有泳池、射擊場、狩獵地、果園、菜園、圖書室、各種球館,男女赤身裸體,彬彬有禮,舉止文雅,相處融洽,決無惻隱之心,苟合之事,真是一方樂土。
老慶正想著,忽見一道閃光,他看到對麵樓道有個人正對他偷偷拍照。
他不禁勃然大怒,迅疾轉身,關掉燈,穿上衣服,拉開門,跑了出去。
他走進對麵那座樓,一層樓一層樓的搜錄,哪裏有那個人的影子。
老慶正在惶惑,忽然有扇門開了,一個老太太伸出一個腦袋。
“同誌,您找誰?”她問。
“我,不找誰……我想方便一下。”老慶語無倫次。
“什麼?你到這方便來了。”老太太一聽大怒。
“不,我就是想在這站一會兒。”老慶說著急忙下了樓。
老慶溜回房間,燈不敢再開了,躺在床上,覺得明察秋毫,膽氣壯了。
又是一個靈感。
敵特用偷拍的辦法獲取有用之資料,我公安人員龍飛前去追尋,敵特已無影無蹤。
或者梅花黨女特務正在洗浴,洗浴後掰開假乳房,乳房內藏有小型發報機,向台灣梅花黨總部發報。我公安人員躲在對麵樓上拍照、監聽……這些故事情節曲折著奇妙,驚險詭異,實在是妙。老慶想到這兒趕緊拿出錄音機,開始口述故事。
第二天上午10時,柳岸準時來到老慶的家中。老慶把錄好的一盤錄音帶交給她,說:“回去趕快整理,打好後錄入軟盤,然後交給我。”
柳岸像接聖旨一樣接過錄音帶,點點頭。
你那裏有這種錄音機嗎?老慶問。
柳岸又是點點頭。
“別不小心洗了,這是原汁原味。”
柳岸就像一個地下工作者接受上級組織交給的特殊任務一樣,點點頭,說:“我明白。”
“不得複製和轉讓,不得遺失,不得擅自修改,不得增加有損政府形象的內容,不得增加色情描寫……柳岸說:合同上不是都說不得好的嗎?我會遵守合同的。”
“也不許給你姐夫看,我要給他一個驚喜。”老慶又叮囑道。
柳岸堅定地點點頭,說:“誰也不許看。隻要我活著,就一定能勝利完成任務!”
老慶道:“又不是讓你上刑場,英勇就義,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柳岸“噗哧”一聲也笑了。
“幹得好,我多獎勵你幾本書。”老慶笑道。
柳岸在心裏說:“又把你翻爛了的書扔給我,我這兒又不是舊書回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