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過一個月,老慶已完成長篇小說的一半,柳岸把經過文字整理的軟盤交給他,他把軟盤放進電腦整理了一下,然後打印一份。

“找個行家先看一下,別走彎路。”老慶想。

找誰呢?雨亭喜歡現代派文學,創作朦朧詩,對懸疑小說不感興趣。黃秋水這些天照顧金薔薇茶屋的生意,肯定是忙得不亦樂乎。牧牧的文學水準不高,飛天近日又到外地講學去了。對,找夏君,夏君雖然不寫小說,欣賞和評論水平很高,她能提出中肯意見。

夏君也是金薔薇文化沙龍的朋友,她是一個公司的高級職員,幾年前因為情感上的挫折,獨身一個前往美國開創新的生活。夏君是一個很認真的人,對工作,對事業,對情感生活,她都采取認真細致的態度,始終如一。在美國她曾經邂逅一個華裔男青年,並纏綿了一段時期,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但終因性格不合而分手,以後夏君在情感上多次受傷,這是因為夏君懦弱嗎?不是,這可能是一種命運。夏君在上大學時曾與一個同班同學熱戀,大學畢業後她隨戀人到天津工作,但戀人的母親不喜歡這個嬌弱的女子,覺得她不會幹家務,被逼無奈,夏君幾次到海河邊徘徊,有時想投河一死了之。她的男友是個孝子,性格軟弱,夏君隻好含淚與他分手,一個到北京謀生,在一家公司當職員。後來她與一個公司老板相好結婚,這個老板有一次帶她到一酒店和日本老板洽談生意。晚飯後,夏君有些困倦,丈夫勸她回屋內休息,自己和那個日本人在客廳閑談。夏君半夜醒來發現那個日本人睡在旁邊,她又羞又怒,衝出房間,正見丈夫在客廳悠然自得地看報紙。原來丈夫為了一樁生意競拿她做交易。夏君一怒之下與丈夫離婚。以後夏君在沙龍裏認識一個作家,二人共涉愛河,作家曾海誓山盟離婚娶她,同居3個月後,作家蹤跡全無。夏君慌了神,手機轟濫炸,那作家回話說,請她與她的老婆談判。夏君找到他老婆,那可憐的女人嚎大哭,原來她已有3個月的身孕……老慶在夏君危急時刻,趕到她家,他望著疲憊不堪的夏君說:“我知道你屢次受傷害,我也曾經有過傷害。但是,我相信,仰望那燈火的大樓,千窗之中,有盞燈屬於我。也許愛就是痛苦,痛苦就是愛。我覺得當愛真地讓我愛得痛苦時,那痛苦也是可愛的。”

夏君的眼睛一下子燃起火苗。有時不是真愛,也讓你痛苦。

“那是選擇上的痛苦,人在痛苦時往往會選擇痛苦,因為你的錯覺,你抱住的是一個虛幻的物體。情欲可能在愛情中遊蕩,甚至從這一個到那一個,直到生命的終結,但情欲不一定是愛,而你卻把他們都看做愛……”

夏君點點頭,若有所思。

老慶說:“女人的一生,決不總是在珠光寶氣、燈火璀璨的夜晚,也不是旭日東升、波濤澎湃的早晨,而在有一柱小燭的深夜,在遙遙不盡的期待之中。獨守的日子,似乎是一管幽幽的鄉笛,在慢慢地迴蕩,飄過漫長的街,斑駁的舊牌坊,枯死的老樹,惆悵之中推開正在等待你的那扇虛掩的木門,也許是推開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夢。緣,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一種持續,有時甚至千年萬年……”

夏君說:“看來,我要重新認識老慶了,老慶不都是下裏巴人,也不陽春白雪。不都是歌樓妓館,八大胡同,也有東林書院,小橋流水人家……老慶,今晚你別走了。陪陪我吧。”

老慶走身道:“夏君,我們都是好朋友,什麼叫朋友,就是當朋友有難時,伸出真誠幫助之手。別看我一無所有,我也一無所求……”

老慶說完,下樓去了。

樓道裏響起他沉重的腳步聲……夏君衝下樓去,大聲叫道:“老慶,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真實!……”

夏君住在芳城園25層一個三室兩廳的住房,老慶一按門鈴,就傳出夏君嬌嬌的聲音。

門開了,夏君高興地說:“天天敲鑼打鼓——老慶!”

老慶笑道:“我知道姑娘愛幹淨,拖鞋。”

“來雙最大號的,44號。”夏君把一雙大拖鞋遞給他。

老慶穿上,覺得挺舒服。

客廳內是雕花木的沙發,家庭影院式的設施,多寶閣內是一些麗人的造型,木雕、彩瓷、漆器、泥人、五彩絢爛。最引人注目的是沙龍旁立著一個一米多高的木雕鍾馗,怒發衝冠,橫劍豎目,腳底踩著幾隻小鬼。

“這是……鍾馗爺爺?”老慶驚問。

“正是鍾老爺,我看恐怖小說太多了,鬼氣太重,請鍾老爺來壓壓邪氣。”夏君微微笑著,整了一下藕荷色的袍子。

“喝什麼?”

“咖啡,多加糖,美國咖啡,濃濃的,我昨晚沒睡好覺。”

夏君進廚房去了。

半年未來,夏君的家裏確實添了不少小玩藝,多寶閣內的新品種映得老慶眼花繚亂。一對民國時期的裸人引起他的關注,男人含著長煙袋,臥在那裏,對臥的媳婦扭動著白藕一般的身體,繡著荷包。

達摩的根抱石更是精彩,根雕的達摩高臥碣石之上,伸著酒杯。

李白醉酒的壽山石,惟妙惟肖。李白解臥酒缸,大有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氣概。

一對陰陽石橫臥匣內,逼真,細膩。

夏君端著咖啡壺進來,見老慶端詳她收藏的工藝品,說道:“這些都是我開車到潘家園舊貨市場買的,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夏君把咖啡壺放於桌上,從臥室內抱出一個大錦盒,打開錦盒,隻見是一塊米芾拜石的壽山石,晶瑩剔透,雕工極細。山下飄蕩著紫籐和野葡萄,石階直通山洞,南宋著名書法家米芾正虔誠地拜竭山石。

夏君說:“這塊石頭極為珍貴,是白伯驊老師帶我到賣主家裏挑選的,石頭是天然兩種顏色,質地潤滑,十分光潔,雕工極細,連米大人腰帶上的飾物都雕刻出來了,真是難得的藝術精品。”

老慶用手摸了石山的紫籐,問:“多少錢?”

“你猜。”

“300元。”

“白給你!”

“600元。”

“不對,我告訴你吧,3000元。”

老慶一聽驚得張大了嘴巴,說:“這能泡多少次澡啊!吃多少頓涮羊肉啊!”

夏君說:“你就不怕泡脫了皮,吃破了肚皮。這可是一塊奇石,天下唯一的一塊。連白先生都一宿沒睡著覺,後悔沒買。”

老慶坐在沙發上,從皮包裏掏出書稿,遞給夏君。

“夏君,你幫我看看,這小說精彩不精彩。”

“寫了多少字了?”

“十來萬字。”

夏君笑道:“我隻知道你寫點詩,沒想到你還寫小說。”

老慶得意地翹起二郎腿,說:“我老慶還有殺手銅沒露呢!”

夏君說:“我小時候就聽我媽講過一隻繡花鞋的故事,跟梅花黨有關,可嚇人了,當時我用被子蒙住頭,嚇得不敢出來。可是如今講故事的人也不在了,我媽媽去年去世了……”她說到這裏,雖然有些傷感,眼圈開始泛紅。

老慶故意引開話題:“夏君,你回國後一直沒有遇到好伴侶嗎?”

夏君歎了口氣:“我覺得談情感太累,我真是覺得太累了。老慶,我問你,你們男人會選擇什麼樣的女人做妻子?”

每個人的選擇標準不一樣。一個男人的品位在於選擇妻子,選擇了什麼樣的妻子就等於選擇了什麼樣的人生。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男人何嚐不是,寫《菜根譚》的洪應蝗就說過‘悍妻詬誶,真不若耳聾也!’濃妖有及淡久,婚姻也是這樣。大文豪莎士比亞一生寫下了多精彩的戲劇,但是他的婚姻觀卻沒有任何浪漫色彩。

娶一個好女人,就能賦予一個男人閑適的心情,我認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品質應該是善良,而且百善孝為先。如果我是一個男人,要是將要成為我媳婦的女孩敢問我:‘我和你媽掉河裏,你先救誰?’我一準把她pass掉!賢慧,這是亙古不變的女性美德。知書達禮,這是新時代婦女與時俱進的要求。一個女人的氣質的教養是豐富內心的流露,也是與別人真正拉開距離的所在。有思想、有品位,有思想使得她不屑於小是小非;有品位,使得她能匠心獨運地表達自己的風格。懂事。對於男人最重要的尊嚴,她可以在家裏批擊我,但不能在公眾場合諷刺、嘲笑我。一個不懂維護丈夫的尊嚴的女人,應掃地出門。充分信任,相對自由。喜新厭舊其實是人的本能,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隻對一佧人有好感。但是最好別讓我知道。奉勸天下所有將要結婚的女人充分理解自己的丈夫喜歡在畫報、網頁上凝眸美女,不要因為這些下意識的行為而吹毛求疵。否則主不是將婚姻推向死亡。他想獨自己呆一會兒,不要問什麼究竟,送上一杯茶,輕輕把門關上就行了。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不依附於男人生存,女人才能做到獨立,自尊。沒有過多的物質欲望。這一點非常重要!自古成由儉敗由奢。何況安於現狀和樂觀的天性使她能青春延續。過分的虛榮往往使非“財大氣粗”的男人為此不堪重負。我的老婆應該寶馬汽車坐;自行車也能騎;五星級酒店住;野營帳篷也不嫌棄,山珍海味吃,窩頭鹹菜也能咽。拒絕燈紅酒綠,不對異性過分熱情。她有著良好的生活習慣,她不會到酒吧、夜總會這樣的地方消磨時間。她知道自己的價值不是取悅異性,所以不會主動和別的男人的搭訕,曲高和寡的才是陽春白雪。天真有一點童趣。一個男人若是真的喜歡一個女人,就應該最大程度地嗬護她的純真。喜歡讀書和音樂。喜歡讀書不是看什麼花花綠綠的時尚雜誌、喜歡音樂也不是什麼聽過就忘的流行小曲。工作能力強,有一技之長。工作中的女人顯然沒有太多時間疑神疑鬼,有一技之長會使她自得其樂。當然,長得絕對不能醜,也別太靚,應該是那種越看越順眼的,越看越耐看的。身體健康,並懂得養生之道和基本醫學常識,喜歡鍛煉身體。婚姻生活是一個有顏色、有生氣、有動靜的世界,一個不浪漫、不具備情趣的女人不是個好妻子。

夏君微笑著說:“你這那裏是選妻子,比選貴妃都難。我覺得最重要的是相互理解和浪漫。”

老慶說:“譬如說雨亭,你難道說他的妻子柳堤不優秀嗎?柳堤溫柔、漂亮、善良、善解人意,活潑浪漫,可是雨亭還是覺得缺少點什麼,他需要充電、需要補充。”

夏君問:“你認為黃秋水幸福嗎?”

老慶點點頭:“幸福,他和伊人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是世紀之戀。這種愛情經曆了暴風雨的洗禮,烈火的磨煉,有初戀的火熱,激情的轉移,轉移不了的煎熬,舊情重燃的成熟。距離積蓄的暴發,黃秋水和伊人是幸福的伴侶。”

“你說新穎幸福嗎?”

“新穎經曆過純真愛情的嗬護,痛苦的輪回,死之線上的掙紮,紅顏知已的許諾,友誼之手的援助,平靜生活的安寧,新穎也算基本上是幸福的。”

“飛天呢?”

“不清楚,我一直覺得他很神秘。悄悄而來,默默而去,不留痕跡,不事聲張,隻留給你一個微笑……”

夏君呷呷咖啡說:“這微笑讓女孩子捉摸不透,就像這咖啡,淡淡的苦澀,甜甜的釋解,濃濃的,隻看到一團褐色的霧,一朵咖啡色的霧裏花……,我知道牧牧有此困惑,但穗子幸福嗎?”

“她沒有歸宿,女人都是有一顆驛動的心,沒有蹤跡,不知去向,來去匆匆。女人又是一顆流星,轉眼即逝,閃光的一瞬間,可能光耀之極。漂亮的女人是一座廟宇,曾有無數男人趕來朝拜,但真正信佛的沒有幾人。賢慧的女人是一座浴盆,她永遠給男人帶來清潔和舒適。聰慧的女人是一部精典著作,男人每翻閱一頁,都有收獲。歹毒的女人是一柄鈍刀子,慢慢地閹割男人。圓滑的女人沒有棱角,因為棱角不利於生存,女人不惜磨掉棱角,使自己變得圓滑。厚道的女人是蒲扇和毛毯,當你熱得出汗時,她用蒲扇為你扇風;當你寒冷時,她用毛毯裹緊你。愚蠢的女人就像夜壺,當尿灌滿時,她仍一動不動。”

夏君道:“這些比喻太貼切,老慶,你都是怎麼總結出來的?”

老慶搖晃一下大腦袋:“智商高唄。”

夏君拿起老慶寫的書稿,說:“我一定好好拜讀,不會嚇得晚上睡不著覺吧?”

老慶笑了,“要真那樣,我這作品就成功了。我連這個都給你準備好了。”

老慶笑嘻嘻地從兜裏摸出一小瓶安定藥。

夏君瞥他一眼,“你還真以為你是克裏斯蒂呢,我看你有點像魯迅筆下的阿Q!”

第二天一早,老慶就被夏君的電話驚醒。

“老慶,你這反特小說寫得不行,我實在看不下去,缺乏氣氛,縣念產生和環境也不夠典型,我建議你到一隻繡花鞋”的作者張寶瑞當年講故事的工廠,體驗一下生活,把握一下當時的時代背景、工作環境、人文環境,因為這畢竟是文革手抄本,為什麼能在文化沙漠時期帶來一叢翠綠?為什麼引起千百萬人的共鳴,傳抄?在延安窯洞的油燈下,在北大荒熊熊的篝火旁,在山西山村的高粱地裏,在雲南橡膠園的樹下,那些侃侃而談的故事,像霧像雲像雨又像風……

老慶一聽,一時語塞。

“你構思故事的能力還蠻強,語言也算簡潔,心理描寫也算準確,就是時代氣氛弱,抓不住人。”夏君生怕挫傷了他的創作積極性,又表揚了他幾句。

老慶說:“作者的工廠在東南部,太遠。”

夏君爽快地說:“我開車和你一起去,帶上照像機,拍些照片留資料。”

夏君真是俠義女君子,半小時後,馬驅一來到老慶門前,打手機要他下樓。

老慶帶上照像機,拿了一個紀錄本,下樓上車。夏君穿了一條牛仔褲,戴著一副墨鏡,雙手緊握方向盤,朝他嫣然一笑。

藍鳥轎車朝東南方向駛去,出了東四環,路上稀車少,夏君一劃馬力,轎車箭一般飛馳。

風拂進車廂,夾帶著一陣陣芬芳的香氣,那是從夏君身上散發的香氣,老慶聞了,感到十分愜意。

轎車穿過大郊亭,朝南駛去。兩側的鑽天白楊像夾道歡迎的人群,一閃而過,水塘,白鴨,翠葦,黃花、黑驢……映入眼簾,又飄然而逝。莊稼地裏一片金黃,洋溢著豐收的喜悅的農民揮鐮收割,那動作瀟灑利索,很像舞蹈動作,身穿花花綠綠的村姑夾雜其間,如同在金燦燦的毯上點綴了一個個鮮明的亮點,似草莓,像蓮篷,頗像高更筆下的印象派圖案。

車過大柳樹灣,那一株株垂柳像含羞的姑娘停立河邊,含情脈脈注視水麵,碧綠的河麵上,一對對白鵝姿意遊弋;一匹白馬拴在一棵老槐樹下,自憐地吻著白綢緞似的俊美的身軀。一個高的蘆葦翠綠挺拔,隨風飄蕩。遠處的農舍飲煙嫋嫋,一排排二層小白樓映入眼簾。

老慶道:“那是農民的新居,這小樓比城裏的還要漂亮!”

夏君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歎道:“中國的農民在市場經濟的大潮流中真的富起來了,現在有一些村莊還揭了觀賞農業。”

車至頭,夏君不知往哪裏行駛,老慶於是下車問道。他來到一個水果攤前打聽了路徑,順便買了幾個大獼猴桃。

在車裏,老慶輕輕地剝去獼猴桃的薄皮,塞到夏君主嘴邊,夏君微微一笑,張開櫻桃小口咬了一口。

老慶笑道:“獼猴桃營養價值高,我真的很少見過這麼大的獼猴桃。”

夏君說:“在美國也很少見,那雪花梨了解夠在的,回城時買點帶回去。”

車過玻璃二廠、染料廠,夏群君開車往西拐上一條馬路,遠遠地看見一座工廠在黑雲中時隱時現,高大的煙囪高聳入雲。

老慶說:“快到了,煙夠大的,有些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鬼氣大。”

夏君說:“這可能是北京東南最遠的一座工廠了。”

轎車開到廠門口,老慶下車向保安說了幾句,車開進工廠,聽說是作家到此地體難生活,尋訪張寶瑞當年的足跡,廠部派了張寶瑞當年的工友老範作向導,陪同老慶、夏君采訪。

老範瘦瘦的,臉上有點粗糙,兩隻大眼睛炯炯有神,身穿藍製服。他帶領老慶、夏君穿過一片料堆,走進煙熏火燎的三車間。

老範不太健談,但對那位已成長為作家的當年工友懷有深深的敬意,他說:“張寶瑞是廠裏有名的才子,剛進廠時才16歲,他一口京腔,善講故事,出口成章,十四五歲就寫小說,一寫就是一大厚摞。他是三班倒作業,重體力活,非常辛苦和勞累,他進廠一年多,領導讓他當生產班長,那時正是文革時期,工廠比較散漫,無政府主義思潮嚴重,他用講故事調動大家的幹活積極性,他負責的班組年年是生產冠軍、先進班組。10年內他沒有歇過一天病假。”

老範帶老慶、夏君說著鐵梯走上爐台,隻見爐火熊熊、煙熏火燎,七八個工人赤裸上身揮汗如雨。

老慶感到一股股熱浪襲人,溫度陡然升高許多,臉烤得發幹,夏君嚇得後退了幾步。

老範笑道:“這才叫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你瞧那大風扇,一米的直徑,能把人刮倒。文革期間有個下放的知識分子就因為在休息室的牆壁上寫下李兆麟將軍這兩句詩,被打成現刑反革命,你猜怎麼折騰他?讓他脫下褲子,生殖器上吊著大水壺,圍著爐子走了三圈……

老慶驚得瞪大眼睛,說:“這真比武則天時期的朱俊臣、周興還有招,空前絕後的酷刑,空前絕後!”

老範對工人們說明來意,他們聽說作家來采訪來老班長,歡呼雀躍,急忙把他們引進休息室,休息室內爐渣遍地,無處下腳,一個工人把座椅上的草墊子扶好,請幾人坐下來。

現在這個班組隻剩下3個人當年與老班長同事,一個叫馬五,一個叫馮寶,還有一個女操作工桂香。

談起老班長,大家的話匣子就打開了,老慶急忙說:“慢慢講,慢慢說,七嘴八舌我聽不清楚。”

夏君打開了小錄音機。

馬五是班組的“三朝元老”,小小的個子,一身疙瘩肉,嘴裏叼著一個煙袋鍋,一邊“吧噠吧噠”抽,一邊說:“特別是上夜班的三更天,老班長端著一個大茶缸,眼睛瞪得溜圓,繪聲繪色,講到重慶教堂半夜,掃街老頭拖著大掃把看到一向無人居住的教堂亮起燭光,他一步步走進教堂,在樓梯處出現一個身穿黑色旗袍的漂亮女人,她穿著一隻繡有金色梅花的繡花鞋……”

說到這裏,馬老的眼睛瞟向窗外,狂風刮過,爐頂瀉下一片白色爐灰,紛紛揚揚,飄飄灑灑……馬五興致勃勃,不禁脫口而出:“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戴著大草帽的馮寶提醒他道:“走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