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五眼珠一轉,一拍腦袋,說:“我說到哪兒了”對,欲知龍飛性命如何,咱們且聽下回分解。哥幾個,抄家夥,幹活兒!
馬五話音剛落,工人們一窩蜂跟著他衝到外麵,抄鐵鍁、拿鋼釺、打爐翻料,揚鍁添料,十分利索,老慶在一旁看見,不禁手癢,也抄起一把鐵鍁,往爐裏扔料。他隻覺得火灼人,爐渣四濺,不由驚得後退幾步。
“作家同誌,您別動鐵家夥,小心燙著,水火無情。”馬五說著拽過老慶,把他推進屋裏。
馮寶說話有些口吃,一雙小眼睛有些發呆。他說:“老班長當年故事講累了,我們就往他的大茶缸裏蓄水,講餓了,我們就給他大窩頭吃。別看我們滿爐台找煙屁兒,他可是煙酒不沾。就是這樣煙熏火燎,他倒生得白白淨,細皮嫩肉,你說怪不怪?當時廠裏的好多女人喜歡他,有的上夜班時找個借口來看他,可他是身居鬧市,一塵不染,目不斜視。”
老慶道:“那時的人都很傳統,又是那個極左的年代……”
老慶朝窗外望去,正和操作室裏的一個中年女工打了個照麵,她也正好探頭。
老關對夏君說:“咱們采訪一下那個操作女工。”
老範引二人走出休息室,來到操作室,這是一個七平方米的房間,一個皮膚白皙有些靈秀的婦女人端坐操作盤前。老範向她說明來意,她立刻示意老慶、夏君坐下來。
“桂香,你和老班長共事十年,你最了解他,你多說一些。”老範憨笑著對她說。
桂香扶了一下工作帽,說:“老班長真是一個奇才,他肚子裏有講不完的故事,人品又好,又有才華。有一次,我對他說,我看了莎士比亞的劇本《哈姆雷特》,覺得寫得真精彩,他聽了,微微一笑,說,明天上班我給你看新寫的一幕話劇。第二天上班,他果然拿來一幕新寫的一幕話劇劇本,我看了,感覺真是莎士比亞的風格。”
老慶問:“桂香同誌,你說老班長是在什麼背景下編出《一隻繡花鞋》的懸疑故事?人講這些懸疑故事的真正動機是什麼?”
桂香眨動著明亮的眼睛想了想,說:“一個是文革時期,極左思潮泛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扭曲,人性受到壓抑,在這種壓抑的心態下容易產生驚險的懸疑故事,人們往往寄希望於拯救人類的英雄人物身上,比如偵察英雄龍飛,他大智大勇,經常化險為夷,屢破奇案。二是在艱苦險惡的環境中,寄托於浪漫動人的愛情故事,如龍飛和白薇,是兩個階級戰壕晨的人,可是他們邂逅,產生扭曲的愛情,曲折,悲壯。三是這種現編現侃現偏的口述故事,以快餐文化的刺激、解謎、獵奇、驚險,讓聽眾沉醉於緊張離奇的故事情節之中,時代造就了手抄本文學,也造就了無數像老班長這樣的說書藝人、手抄文學的奠基人。”
“說得精彩,真是不虛比行!”老慶讚道。
夏君用欽佩的目光看著桂香,說:“我可以這樣說,受老班長的熏陶,你也成了才女。”
桂香臉一紅,說:“最重要的是,老班長教會了我如何做人,做文難,做人難,做人比做文更難。”
“你一直在工廠工作?”
“老班長和我都是老三屆中老初一的畢業生,粉碎‘四人幫’後,他大膽走上考場,考入一所名牌大學;可是我有些膽怯和虛榮,沒敢上考場,生怕考不上,受人奚落……”桂香低下了頭。
“我想,即便老班長考不上大學,但是他最終也會成為作家的,他是樂天派,是一人很有意誌的人,他常對我講的一句話是:有誌者,事竟成。我有時在報紙上看到刊登有關他的消息,我就默默地為他祝福……”桂香說到這裏,眸子裏流露出一片真誠的光采。
“一晃25年過去了,有時我坐在這裏,恍惚之中仿佛看到老班長揮舞鐵鍬往爐裏加料,爐火映紅了他的臉,他的一雙充滿智慧的眼睛。然後,他拉著鐵鍬,深情地望著爐火,汗水濕透了他的帆布工作褲,他赤裸著上身,爐火映紅了他的身體……有時我好像看到他就坐在爐前的料堆上,向工友們講述著生動的故事,他那滔滔不絕的話語,那全神貫注的表情。當他講到我黨地下工作者龍飛深入南京紫金山梅花黨巢穴,尋找梅花圖;當他按了梅花黨頭子白敬齋沙發的暗鈕,沙發在下沉時,我也感到我的坐椅在下沉……下沉……”
桂香已完全沉浸在當時的回憶之中。
夏君對老慶說:“這就是手抄本誕生地之一,你感受到了嗎?你體驗到了嗎?”
老慶莊重地點點頭,說:“我覺得很沉重,一個沉重的歲月,一個文化沙漠的年代,在那黑暗之中,我看到了一簇文明之火……”
轎車已駛離工廠有一段距離了,老慶回過頭去,見老範還站在廠門口朝他招手,他微笑著,若有所思。
老慶覺得離那團裏之遠了,高大的煙囪漸漸模糊了,漸漸消失在黑色的升騰的煙霧之中,那個年代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夏君穩掌方向盤,轎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奔騰,似乎要遠離那個年代。
老慶的眼前浮動著桂香,這個曾經充滿憧憬與浪漫情懷的女人,進廠時她是一個梳著短發身穿褪了色的軍裝少女;30多年過去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已走入中年婦女的行列,下一步,她將麵臨的是什麼呢?老班長曾經在這裏苦苦煎熬了十年,以後跨出了這座工廠的大門,但是桂香呢?這個伴隨著手抄本一起成長的女人,等待她的將全是什麼樣的命運?……老慶歎息著籲出一口氣。
他想起老範講的一個故事。
一個領導人曾經提出要到北京最東南的工廠看看,下屬滿足了他老人家的要求。他的車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工廠,老人家顫巍巍地走上了爐台,當然也見到了英姿勃發的老班長。他推開著老班長的手說:“好英俊的年輕人,這個世界是你們的,中國的希望就寄托在你們的手裏!”老班長聽了,微笑著點點頭。老人家回去後吃了一根生黃瓜,腹瀉不止,與世長辭。
車過大柳樹灣,垂柳落下,一個鄉村少婦正在慢慢地小跑,一個小男孩綻開笑臉,在後麵追著。“媽媽,媽媽”的稚嫩的喚聲比起彼伏。少婦不時回頭,向孩子揚手……。
老慶看到這般情景,歎道:“多麼溫馨動人的母子圖,夏君,快找一個如意郎君,生個小寶寶吧,親情也很有味道,不比愛情遜色。”
夏君苦笑了一下,說:“如意郎君哪裏那麼容易好尋,說心裏話,我特別喜歡小男孩,平時也憧憬著能有個小寶寶,有時候我還幻想著用熱臉蛋貼貼小寶寶小涼屁股蛋,多有意味。”
老慶說:“在西班牙不久前發生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小男孩到家後麵的湖裏遊泳;他跳進水裏,沒有注意到一隻鱷魚正向他逼近。男孩的母親從窗戶看到這一切,立即跑民出來,並大聲向男孩喊叫著。男孩聽到了,立刻向岸邊遊來,但為時已晚。母親抓住男孩手臂的同時,鱷魚也咬住了他的雙腿。母親用盡力氣抓住男孩,鱷魚的力氣更大,但母親心中的愛讓她不能放棄。有人聽到叫聲趕來,用槍打死了鱷魚,男孩獲救了,他的腿傷得很重,便經過治療,他又能走路了。傷好以後,有人問男孩,能否看看他腿上的傷疤,男孩撩起褲腿,讓他看了自己的傷疤。他雙驕傲地卷起袖管,旨指著胳膊上的疤痕說:‘你更應該看看這些。’那是母親死命抓住男孩雙臂時留下的指甲印痕。男孩說:‘這些印記是我母親留下的,她沒有鬆開我,她救了我的命。’夏君,這就是母愛,這就是親情。”
夏君的眼眶濕潤了,喃喃地說:“這是愛的印記。”
車過大郊亭,路上行人和車輛漸漸多了起來,夏君減了速度,精力更加集中,她見老慶有些困倦,上下眼皮直打架,於是說:“老慶。”
“怎麼了?”老慶睜大眼睛,用手把口水抹了抹。
“我送你幾句古訓。”
“什麼古訓?”
“多靜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養心;玩古訓,以警心;悟至理,以明心。”
“什麼意思?”
“就是經常靜坐思考,來收攏思想;減少飲酒色欲,來清理思想;摒除嗜好情欲,來修善思想;體味古人教訓,來警戒思想;悟察至理名言,來明確思想。”
老慶說:“沒想到你這西化的朋友還有這麼多古訓。”
夏君說:“大其心,客天下之物;虛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論天下之事;潛其心,觀天下之理;定其心,慶天下之變。思想開闊,才能包容天下的千山萬壑;思想謙虛,才能接受天下的真知善德;思想平明,才能縱論天下的善惡得失;思想得沉,才能持討天下的學說哲理;思想穩定,才能應付天下的風雲變幻。”
這時,夏君猛地刹車,老慶的頭險些撞在前車玻璃上。隻見一個裝束時髦的年輕女人倉皇而過,一股濃濃的香氣撲鼻而來。
“你想什麼呢?”夏君伸出腦袋憤怒地大叫。
那女人自知理虧,一溜煙走了。
老慶道:“世界上險些又少了一個美女。”
夏君道:“什麼美女?我看像雞,世界上又少了一個禍害。”
老慶問:“你怎麼知道她是雞?”
“眼眶發青,眼窩深陷,臉部沒有光澤,目光顯露俗氣,劣質香水,袒胸露背,動作輕浮,不是雞是什麼?”
老慶說:“我畢竟和一隻繡花鞋的作者是兩代人,我幾乎沒有經曆那個特殊的年代,那有受過那麼磨難,苦難能煉就人。現在我對自己的作品有了深一層的認識。文學的確是人學,不論是什麼形式的文學作品,意識流、象征派也罷,言情、武俠、懸疑也罷、都是寫人,塑造人,寫人的個性和命運。夏君,你一定餓了,我請你吃飯,不但陪我去,還自己開車。”
“我也是受教育啊,我接觸過東方文化,也接觸過西方文化,東、西方文化相互撞擊,這次出行,讓我感受了文革時期的東方文化。我一天就一頓飯,等你大作完成,大功告成,可以在星期五西餐廳請我吃西餐。我就是覺得工廠裏煙塵太大,倒是想熏個桑拿。”
老慶說:“前麵一拐就是浪花嶼洗浴中心,咱們到那裏去。”
“好。”夏君說著,將車開往浪花嶼洗浴中心。
下午人不算多,夏君和老慶拿了牌換了拖鞋,各自進入男女間。
老慶來到衣櫃前,匆忙脫盡衣服,然後來到浴間,走進一個浴隔,擰開龍頭,任水拉洗刷著自己。他倒了一點牛奶浴液,往身上塗抹著。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匹驃壯的黑馬,渾身油亮黝黑,閃著光澤,胸脯高聳,比那些癟胸的女人還要神氣。他的胸前有一卷油黑的胸毛,更顯出陽剛之美。
“先生,搓澡嗎?”一個腰間圍著白毛巾的中年漢子上前問。
老慶點點頭,用毛巾擦了一下身體,然後隨他走到一個床前,爬了上去,車肢展開,朝著屋頂發怔。
搓澡漢子將一桶濕水潑在他的身上,然後摘下他的牌,擱在一側,毛巾上沾了些浴液,狠命地搓起來。
“唉喲,我有癢癢肉……”老慶叫著,腰肢亂扭。
搓澡漢子滑過他的肋骨,順著兩股間搓下去。
老慶不喜歡捶背,因為這樣心髒感到不舒服,好像把五髒六腑都敲出來的感覺,因此他很快結束搓澡,溜到浴池戲水。他不喜歡到桑拿間,因為那裏空氣稀薄,溫度太高,有些喘不過氣。他知道女人洗浴時間長,何況夏君又是慢性子,於是在池中盤桓。
此時夏君正在女部的桑拿間裏盡情地蒸桑拿,她拿起木勺從桶裏舀滿水潑到熱石上,擊起一股股蒸氣,小木屋裏熱氣騰騰,那一塊塊木格幾經蒸氣的熏染,已變得頑固。
夏君赤身裸體坐在二排木座上,臀部墊著大毛巾,感到痛快淋漓。此時,桑拿間裏隻有她一人個,她可以在這小木屋裏遐想非非,可以在蒸氣中淨化靈魂。
其實在美國她就喜歡蒸桑拿,尤其土耳其浴,她還喜歡一個人開車駛往大海之畔,望著湛藍湛藍的大海,赤身仰臥在金色的白沙灘上,讓白白的小腳丫沾滿細沙。或者將小巧玲瓏的身體藏匿於細沙之中,隻露出一張渴望自由的臉龐,望著蔚藍色的天空,幾隻海鷗快樂地盤旋,望著那白雲一朵朵向遠方遊動。
她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她進入美國洛杉磯的一個海濱浴場,她被這群裸的景像震驚了,恍惚之中仿佛進入天堂。白皮膚,黃皮膚、紅皮膚、黑皮膚,男人、女人,年輕人、中年人、老年人、兒童,肥胖臃腫的人,瘦小枯幹的人,漂亮英俊的人,醜陋矮小的人,在這裏一切都暴露無遺,精赤條條的人們無拘無束地說笑著。起初,夏君還有些差澀,躲到一塊礁石後麵,遮著一個漂亮的花傘,後來她進入夢鄉。一覺醒來已是夕陽西下,晚霞染紅了天際。眼前出現一個高大無比的黑人老頭,怔怔地望著她,他的陽具碩大堅挺。
夏君驚得坐了起來。
那老人緩慢地走遠了。
這時,桑拿間的門開了,走進一個豐腴的少婦,她朝夏君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一排座上。夏君看著她豎挺渾圓的奶子和翹起的豐碩白皙的臀部,再瞅瞅自己癟癟的胸脯和扁扁的小屁股,有點不好意思,臉一紅,溜出了桑拿間。
夏君來到休息廳時,老慶已掏完耳朵做畢足療,正躺直那裏喝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夏君整了整紅色的桑拿服,微笑著躺在他旁邊的躺椅上,問:“你等著急了吧?”
老慶說:“來到這兒就是休息,沒有什麼著急的,你喝點什麼?”
“來個熱露露,暖暖胃。”夏君欠了欠身。
老慶叫來服務員吩咐她去拿一杯熱露露,然後又問夏君:“你做個足療吧?這裏的手藝還不錯。”
夏君點點頭。
老慶又叫來服務員,交待說:“叫一個漂亮小夥子來,給這位女士做足療。”
夏君笑道:“你想得真周到,還叫什麼漂亮小夥子。”
老慶道:“花錢了,就要享受。”
一忽兒,過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坐於夏君腳下,他熟練地伸過夏君的兩隻小腳丫,用毛由把右腳包好,莊重地放到一側,然後按摩左腳。
老慶道:“夏君,你知道你最動人的地方是哪兒嗎?”
“你又拿我開心。”
“是腳,你的這雙腳十分秀美,弧線流水型,小白腳趾齊齊整整,勻勻稱稱,柔軟滑膩,玲瓏可愛。我看,你不用付足療錢了,應該是這位小師傅給你付錢了。”老慶讚賞地說。
小夥子聽了,“噗噗”笑個不住。
“老慶,換個題目吧,你別盡糟改我。”夏君挪了挪身體。
夏君尖叫了一聲,說:“師傅,輕一點。”
小夥子放慢了雙手。
老慶這時已昏昏欲睡,實際上他的意識還算清醒,歲月的風帆,搖啊搖,溯源而上,將他載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老慶的爺爺曾擔任過清末兩江總督,而且滿腹詩書,還出版過詩集,老眼昏花的奶奶一談起這段曆史,總是十分自豪,辛亥革命後,爺爺一蹶不振,閑居北京家中,提籠架鳥,飲酒呷茶,逛妓館,走戲樓,很有些八旗子弟破落的氣象。爺爺的原配夫人也是旗人,是王爺的格格,眼見丈夫大勢已去,日漸頹廢,離家出走。爺爺是在恭王府大戲樓裏認識老慶的奶奶的,那時風韻十足的奶奶正在飾滾京劇“呂布戲貂蟬”中的貂蟬。奶奶迷人的身段,脈脈的眉目傳情,優美的唱腔,迷住了爺爺。爺爺徑直衝進後台,纏住了正在卸裝的奶奶。奶奶是窮苦人家出身,早年父母雙亡,8歲時賣給天津的戲班子,刻苦磨礪,終於喝紅,成為享譽京津的京劇紅星。奶奶見爺爺生得俊偉,又有幾分斯文,甚是喜愛。一來二往,形影不離。爺爺把奶奶娶進家中,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爺爺尚有家資,生活還算寬裕,於是不再讓奶奶出頭露麵。奶奶閑居家中,有時聚集朋友,唱戲玩牌,日子過得亦是快活,奶奶近四十歲時才生下一子,即是老慶的父親。奶奶生前最喜歡向孫子講她閑居家裏的那些故事。當時她家是座典型的四合院,壁上爬滿了紫籐,院中央有一株秋海棠,後院栽著桑樹、梨樹、正是梨花月落濱深月時辰,有一天晚上,突然從後牆翻下一個人,奶奶正從茅廁出來,嚇了一跳,正要叫喚,忽聽那人叫道:“貂蟬姑娘,是我。”奶奶聽這聲音甚熟,定睛一瞧,原來是當年戲班子飾演呂布的演員丁四。此時的丁四雖然泡桑,卻是一臉的英氣。奶奶曾經與他相好,嫁給爺爺後斷絕了與他來往,當年的戲班子遊曆江湖,不知去向。丁四上前欲抱奶奶,被奶奶推開。丁四懇切地說:“你忘記我們當年的交情了?這些年我在夢中都一直惦記著你。”奶奶說:“丁大哥,如今我已是老提督的人了,人家待我不薄,我怎能辜負人家?”丁四眼淚奪眶而出,跪下道:“你難道忘了我們的花下之盟了嗎?”奶奶道:“我怎能忘記?”但那已經是曆史了,我們都留在心裏吧。丁四道:“這是愛的印記,我怎能忘記?你跟我難道不能舊情複燃?”奶奶堅定地說:“這已成為曆史,丁四,你好自為之,你要是真的對我好,你就遠走高飛,讓我過寧靜的生活,我不願過風波迭起的日子。”丁四見奶奶言而有信辭懇切,翻身上牆,從此再無蹤跡。後來奶奶聽證券交易在抗日戰爭時期,由於他拒絕為日本人唱戲,被日本人殺害了。奶奶在院裏為他挖了一個小穴,將呂布戲貂蟬的京劇照埋進小穴之中。
奶奶還跟孫子講了這麼一段故事,那一年爺爺到關東半親戚,奶奶留在北平看家。奶奶感到孤獨,於是約幾個朋友到家裏打牌。這天晚上,朋友把當時的警察局長也邀請來了,那個警察局長見奶奶風韻猶存,露出色迷迷的目光。牌局正酣,那位警察局長故意把牌落於地上,然後將頭埋於桌下拾牌,卻把手伸進奶奶穿的月色旗袍……奶奶伸出手,攥住那個警察局長的手狠狠扠了一下。對方“哎喲”大叫一聲,縮回了手。眾人忙問何故,警察局長伸出胖腦殼急說:“沒什麼,沒什麼,這房子潮,地上有蠍子,……”聞說有蠍子,幾個牌友不禁大驚失色,牌落人散。
奶奶說到這裏,驕傲地問孫子:“你說我對你爺爺怎麼樣?”
老慶伸出大姆指說:“夠鐵的!”
爺爺從關東回來,帶回來一個16、7歲的小姑娘,長得跟水杏一樣,粗黑油亮的大辮子一直伸到臀部,兩隻大眼睛分外魅人。爺爺說他想蓄個小的,奶奶一聽就急了,氣得3天沒下床。爺爺勸奶奶道:“我實際上找了個小保姆,她能做飯洗衣,你一年年歲數大了,操不過心。”奶奶說:“你不嫌我老了?”爺爺忙說:“我是說歲月無情,明裏娶個小的,暗裏是個做飯的小師傅。”奶奶說:“你甭哄騙我,筍是嫩的掐。”爺爺笑著說:“薑是老的辣。”奶奶說:“我瞧她眼神像狐狸精。”爺爺說:“她也是窮苦人家,兒子還小,也可以由她照顧。咱這家裏還是你說了算,我主要陪你。”爺爺笑著說:“難道你希望看到我跟霜打的柿子一樣?”爺爺就會哄人,這半宿,奶奶房間的燈一直亮著……解放後,還真應了奶奶的預言。“三反五反”中,那個小姑娘向政府舉報,爺爺藏有變天帳。當兵的衝進奶奶的房間,挖地三尺,挖出一個書匣,匣內藏有一部著作,是爺爺寫的詩集,扉頁上爺爺寫著兩行字:“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階級鬥爭,樹欲靜而風不止,階級敵人磨刀霍霍,怎麼會“本無事”呢?“庸人”,誰是庸人?“三反五反”運動轟轟烈烈,難道是自擾之嗎?當兵的還在另一處挖出當年光緒皇帝賜給擔任兩江總督的爺爺的一柄青龍寶劍。40多年過去了,爺爺還藏有這種封建皇帝賜與的鋒利寶劍,其狼子野地心,昭然若揭。於是,爺爺被赴刑場,一槍了這。槍決之地就是現今的石景山區衙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