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被槍決那天,奶奶失魂喪魄在院內徘徊,躑踢,她穿著一身素白及衣服,一滴眼淚也沒有淌下來……而那個小姑娘自稱受盡封建全巷的欺辱,投奔一個首長,組建了革命家庭。
奶奶自那以後,下定決心,教子成人。她參加了街道工廠工作,為的是多掙一些生活費用。老慶的父親還真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學,成長為專家。奶奶在九十壽辰不久便微笑著離開了人世,臨死之前,她認認真真地看了老慶一眼,老慶清楚地記得那一眼裏餼含著殷切的希冀,希冀他什麼呢?是精英?還是民族棟梁之才?
老慶少時無憂無慮,那時他的家住在東城的一個大雜院裏,狼籍著十幾戶人家。
這個大雜院在三十年代是個標準的四合院,院裏有幾棵古槐,三進院落,後院是個茅廁,再後麵有一片棗樹,大門口的兩個石獅子健在,但是粘滿了中國人的唾液。不知是中國人痛恨日本人的緣故,還是有什麼其它的原因。二進院的門口那對石獅子不翼而飛。這個院子的右側是一座法式洋樓,雜樹叢生,藤蔓從那洋樓上飄灑下來蔓延到這座院裏,小壁虎快活地竄來竄去。這座院的左側是一個長條二進院,門不大,不引人注目,窄長,頗不特色,古色古香,好像是一條暗道;院內棗樹流連,繞的棗又長又尖,又脆又甜。房主是北方一個著名煤礦的礦主,子孫繁衍。
老慶住在東麵的一間半的房屋裏。
1966年夏天,“文革”第一年。大街上穿黃軍裝、拎皮帶、戴紅箍的人比較多。
汪大媽家的小女兒汪霞對老慶不賴,一有好吃的就給老慶留點。
一天晚上,汪霞兜裏揣了一個老玉米,送給老慶。沒想到老玉米還有火星,把汪霞的小棉襖燒了一個洞,挨了汪大媽一記耳光。
老慶聽說了,心裏一陣難受。
汪霞比老慶大一歲,知道的事兒比老慶多。老慶上五年級,汪霞上六年級時,有一天晚上,汪霞對老慶說:“今天我沒有上體育課。”
老慶問:“為什麼?”
汪霞撅著小嘴說:“我不告訴你。”
老慶說:“不上體育課不好,到時候身體就垮了。”
汪霞說:“垮不了。”
老慶執拗地說:“肯定垮!”
汪霞的小辮兒搖得撥浪鼓,“垮不了!”
為什麼?老慶瞪關她,他最喜歡看汪霞的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圓又亮。
汪霞跑開了。
這天中午,天上沒有一絲去彩,地上都曬蔫了,蟬兒叫個不停。汪霞把老慶叫出屋。
“老慶,咱們夠棗吃。”汪霞把她濕熱的小手趴在老慶的耳邊說。
老慶問:“怎麼夠?”
汪霞說:“上房唄。”
老慶說:“那還不把房踩蹋了?”
汪霞肯定地說:“咱們倆加起來也沒有多重,踩不蹋!”
老慶問:“那從哪兒上房?”
汪霞說:“從後院。隔壁唐家的棗樹上結的大棗,又脆又甜,咱們夠他家的棗吃。”
老慶說:“行。”
汪霞拉著老慶一溜煙跑到後院,沿著院牆來到堵矮牆前。
老慶朝上攀援幾下沒有上去。
汪霞說:“你先托我上去,然後我再拉你上來。”
老慶點點頭。
老慶把她托了上去。
汪霞在牆頭向他揚手,老慶緊攥住汪霞的手爬了上去。
兩個人洞著牆頭朝東趴入鄰居唐家的屋頂,隻見一片棗林朝屋頂壓來,上麵密密匝匝結滿了大紅棗。
兩個人拚命摘著。老慶鬆開背心,把棗兒放進懷裏。汪霞也鬆開襯衫領,把棗兒放進懷裏。不一會兒,汪霞和老慶胸前就鼓鼓囊囊的。
老慶笑道:“你像個要生孩子的婆姨。”
“呸,你才是!”汪霞看著自己鼓匝匝的前胸,也笑了。
忽然,汪霞尖叫道:“哎喲,疼死我了!”她一手抓著前胸,的手往外掏紅棗。
老慶好生奇怪和驚訝。
汪霞疼得小圓臉通紅,滲出汗珠。
老慶拉開汪霞的襯衫,隻見汪霞微微隆起的右乳上趴著一隻洋辣子蟲,正在蠕動。
老慶伸手捏住它,把它扔到地上,用腳狠狠踩死。
老慶一邊大聲叫,一邊狠狠地跺腳。“洋辣子,壞蛋,竟敢咬人!”
老慶的這陣亂跺,驚醒了正在屋內睡午覺的唐家二兒子。
“誰在房上?”隨著一陣吆喝屋裏衝出一個漢子。
老慶和汪霞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汪霞緊緊地倚在老慶的懷裏,兩個人都緊緊地貼在房上。
緊接著,一陣兒亂磚頭雨點般傾瀉。
老慶緊緊地抱住汪霞,把汪霞的身子都藏在自己的懷裏。
汪霞覺得很舒適,她覺得很安全,心底升騰起一股暖流,洋溢著全身。
老慶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覺得很自豪,恍惚之中覺得自己很有英雄救世主美的氣概。
一塊磚頭砸在老慶的屁股上,彈了幾下,落到一邊。
老慶哆嗦了一下。
汪霞的心顫了一下。
疾風暴雨式的磚頭停止了攻擊。
唐家二兒子罵罵咧哆地進屋了。
老慶見沒有動靜了,於是牽著汪霞的手離開了這個房頂,回到原處,然後下了房。
汪霞悄悄地問老慶:“剛才砸在哪兒了?”
“屁股上。”
汪霞認真地說:“讓我看看。”
老慶憨憨地笑了。“沒事兒,屁股肉厚。”
“你真夠男人!”汪霞翹起腳,滋滋有聲地在老慶臉上吻了一下。
老慶昂著挺胸由汪霞攙扶著“打道回府。”
過了兩天,老慶覺得臀部隱隱作痛,發遭受些紅腫,看來唐家二兒子的那塊磚頭起作用了。
這天下午放學後他把空虛情況通報了汪霞。
汪霞說:“你媽媽是醫生,你跟你媽媽坦白交待吧。”
老慶說:“那不行,媽媽要是知道我上人家房偷人家棗,又該生氣,我媽高血壓,她不能生氣。”
汪霞急中生智,眼睛一轉,主意即來,“那怎麼辦?對,用熱毛巾敷,可以消腫。”
老慶的媽媽下班到家一般是傍晚6點,爸爸下班到家是6點半,下午家裏沒人,於是他和汪霞來到老慶家。
汪霞燒了一壺開水,把毛巾沾濕,讓老慶躺要床上,用熱毛巾給老慶敷傷口。
老慶美滋滋地躺在床上,任由汪霞熱敷、按摩。
老慶說:“女人三不背,一不背父母,二不背老公,不三背醫生。”
“你這個嚼嘴烏鴉!”汪霞一邊為他按摩,一邊打了他屁股一下。
晚飯後,老慶在汪霞家窗外輕擊三掌,這是他們的聯絡暗號。
一忽兒,汪霞出來了。
老慶在她耳語幾句。
汪霞點點頭,隨他走到院門口。
汪霞在一旁放哨,老慶疾步來到東鄰的唐家院門前,把一塊膠布緊緊貼在門鈴上。
鈴聲不絕。
老慶拉著汪霞飛似離去。
一忽兒,唐家二兒子開了院門,看到左右無人;抬頭一看,一塊膠布貼在自家門鈴上,恨恨罵道:“搗亂,生的孩子都沒有屁眼兒!”
春去夏來,夏逝秋去,秋落冬近,時間如白駒過隙。兩個人都上了裙中、高中,青梅竹馬般的友誼也在發展著。
這天下午,汪霞來找老慶,她穿著一個漂亮的紅裙子,兩隻眼睛像兩顆桃子。
她走進老慶的家,默不作聲,隻是擁著老慶不停的吻。
老慶給吻糊塗了,問道:“你今天是怎麼了?”
汪霞哇的哭泣出聲來。
“你到底是說話呀?”老慶說。
“我要到美國去了……”汪霞說,怔怔地望著他。
“到美國?……”老慶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汪霞點點頭。
媽媽失散多年的弟弟終於找到了,他當年到台灣後又去美國發展,是美國洛杉磯的船王,他最近得了絕症,沒有孩子,他們讓我到美國去繼承他的財產。……汪霞說到這裏,不作聲了。
老慶聽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汪大媽,那麼樸素的一個勞動婦女,整日沉默寡言,辛勤勞作,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弟弟。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到美國去……”汪霞用小手搓弄著裙圍。
老慶搖搖頭,說:“我是中國人。”
汪霞深情依依地說:“我不會忘記自己是中國人的。媽媽這麼多年受了那麼多苦,一直背著海外關係這口黑鍋,爸爸又死的早,也真夠辛苦的。”
老慶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可不讓你嫁洋鬼子。”
汪霞心裏說:你這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可是嘴上卻說:“還沒有考慮這麼多問題,到時候再說吧,洛杉磯的華人很多。”
老慶的心就像潛水艇,剛才還浮在水麵上,現在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他不知說什麼好,因為這消息來的太突然。他一下子覺得思想空了,好像什麼都變得沒有意思了。
汪霞懇切地說:“我知道你不願意我走,我也不願意離開你,但是沒有辦法,一方麵要跟媽媽到美國探望舅舅,另一方麵舅舅的大批財產需要繼承;我在美國還要修完學業。”
“你走吧,你今天就走。”老慶恨恨地說。
汪霞的眼淚像丟了線的珠子,一顆顆落下來,她撲到老慶懷裏,把滾滾的臉頰緊緊貼住他的胸脯。
她覺得他的胸脯很燙,你燒開的水,咕咕嘟嘟,又像剛爆發的火山,岩漿噴瀉而出。
汪霞猛地掙脫老慶,呼地掀起紅裙子,露出薄如蟬翼的內褲……老慶驚得睜大了眼睛。“你要幹什麼?”
“我要把最珍貴的東西交給你……”汪霞一字一頓地說,語氣很堅決,就像一個深思熟慮的指揮員。
老慶恨恨地說:“我不希罕你這個,你給我出去!”
老慶背過臉去。
汪霞長歎一聲,無奈地癱倒在地上。
老慶在沙龍裏遇到一個跟汪霞氣質相近的女人叫心蕊。那是在海南筆會上樓識的,她有雍客華貴的感覺,婷婷玉立,婀娜多姿。有一米六八的身高,一頭烏黑的瀑布般的長發,細細的高鼻梁,一雙清澈湛藍的大眼睛。她的胸部隆起,秀挺,臀部滾圓,大腿修長。她是畫家崢嶸的情人,美術模特,以後老慶幫助心蕊做了不少事情,直到崢嶸被黑社會頭子黑虎殺害,心蕊被黑虎所逼從高樓跳下來,被老慶冒死救下。老慶身受重傷,心蕊細心照料,早就暗戀心蕊的老慶表明心跡,心蕊為了報恩,與他結為姻緣。
新婚之夜。
老慶洗完澡回到臥室。
心蕊被他的腳步驚醒,睜開惺鬆的眼睛,朝他嫣然一笑。
老慶忽然這笑容有點像汪霞。
他有點恍惚。
心蕊伸出左手把台燈調暗,室內呈現出一片橘黃色的光暈。
心蕊又朝老慶嫣然一笑,掀開了身上的浴巾。
老慶遲疑著,後退了兩步,他真的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汪霞。
老慶長嘯一聲,發瘋般地撲了上去,用力攬緊了床上這個女人。
“汪霞……”他呻吟著,狂嘯著,像一股旋風般翻滾著。
心蕊被這股瘋狂的氣浪翻卷著,每一顆細胞都激動著,她覺得老慶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有力量……結婚後,心蕊對老慶照顧無微不至。
老慶血壓有點高,低壓100,高壓135;心蕊買了一個電子量壓器,給他量血壓,給他喂藥。
老慶的腰不好,陰天下雨,隱隱作痛。心蕊從前在飯店裏學過按摩,於是每天晚上睡覺都要給老慶按摩。
老慶覺得每天過得挺幸福,用北京土話來說,就是活得滋潤。
老慶自從娶了心蕊後,大街上的漂亮女人,他不再多看一眼,那些洗腳屋、桑拿、發廊、歌廳,也不去光顧,為了斷絕那些無休止的糾纏,他換了一個手機。
老慶的黃段子太子,心蕊可不喜歡這些黃段,他認為太俗,老慶在她麵前也去了這個癖好、一天晚上,居處有個夜總會被抄,幾個“三陪”小姐被公安人員帶上了警車。老慶在涼台上看見了,拍手說:“你高興,我高興,買賣公平心安定。”
心蕊在屋裏聽見了,叫道:“老慶,你給我進來!”
老慶見心蕊急了,急忙閃進屋裏。
心蕊埋怨道:“你狗戴嚼子——瞎勒勒什麼?這個雞窩早就該拆了,你怎麼為雞說話?”
老慶見心蕊臉氅得通紅,知她真的動了氣,於是垂下頭,怯懦著說:“我……錯了……”
“跪搓板吧。”心蕊沒好氣地說。
老慶摸著腦袋,說:“我年頭哪兒有什麼搓板?都用洗衣機了,幹脆就跪地上吧。”老慶說著,雙膝跪地,仍然一副俯首聽命的姿態。
心蕊笑道:“你這模樣怎麼有點像當年的軍機大臣李鴻章?”
老慶道:“我爺爺當年是慈禧太後的兩江總督,我是我爺爺的孫子!”
心蕊“噗哧”一聲樂了,說:“老慶啊,老慶,你真是爺,慶爺!你氣死我了,樂死我了!”
老慶“撲通”一聲磕了一個頭,說:“奴才給老佛爺請安!”
心蕊一見,急忙下地,扶起老慶,摸摸他的額頭,關心地問:“磕著了嗎?”
老慶暗喜,呼的將心蕊擁入懷中,然後抱起她熱吻,擁到床上,就要寬衣解帶。
心蕊睜開眼睛,說道:“快去洗洗你那臭腳。”
老慶一聲“喳!”疾快走入浴室。
淋浴噴頭裏噴瀉出來的細小的水流,順著他的頭發,臉上,肩膀滑下來,像無數小蟲子在爬。又沿著他寬闊的胸膛、脊背順流直下,淌到地上。
老慶感到舒適,他揚起臉,任憑暖暖的水流拍打著他,在他的身上爬著,淌著,瀉著。他用了心蕊最喜歡用的杏仁浴液,一股淡淡的杏香味迅疾浸透他的身體,仿佛鑽入他無數的毛孔裏。
他想起少時和夥伴們買了一堆甜杏,橙黃橙黃的;吃完甜杏,用石頭砸開杏核,取出又白又嫩的杏仁,放到嘴裏,別有滋味。那杏仁的味道跟這杏仁浴液的味道相似。
可是半年前,心蕊終於找到了真愛,離開了老慶,遠涉重洋,到海外去了。
分手是嚴酷的,那是一個寒冷的雪夜,心蕊正式向他提出分手。在這之前,老慶憑直覺已隱約感到有一種不祥之感。他覺得心蕊的心已在他人身上。她的身體冰涼,再也沒有以前那種熾熱的激情了。
心蕊留給他一個存折,是六位數的,她用嚴肅的口吻對老慶說:“老慶,我們的婚姻最早是從感激之情開始的,我對崢嶸,是一種對藝術的獻身,對藝術的偏愛。而對你,是一種報恩,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不知如何報答你,不知怎樣才能使你快活,我也看得出來,你對我的目光有時是遊移不定的,我們在很多的時候很像兄妹。我拚命試圖愛你,可總沒有找到那種感覺,現在我找到了,他雖然在國外定居,但也沒有太多的財產,但是我跟他在一起,有一種血肉相融的感覺。為了真愛,我就要遠走高飛了。我喜歡你的幽默和智慧,喜歡你大智若愚的樣子。但是我不想欺騙你,這就是我們一直沒有孩子的真實原因,不是誰的無能,而是有意迴避。以後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老慶默不作聲。
第二天上午,他和心蕊到附近辦事處辦理了離婚手續。
心蕊在飛機起飛後,才在自己的皮箱裏發現了她給老慶的那個存折。
老慶沉默了一陣子。
但老慶畢竟是老慶,十幾天後,他又恢複了常態。
心蕊走了,沙龍裏還有那麼多朋友呢!
“老慶,你在想什麼?”夏君的一聲呼喚打斷了老慶的回憶。
“沒,沒什麼……”老慶有點慌亂,下意識地攏了攏了頭發。
“你去做一個保健吧,是泰式還是港式?”夏君說。
“不,不做了,她們的手不規矩,不給造成犯錯誤的機會。”
夏君笑著說:“我們在一個屋子裏做,做泰式的吧。”
老慶隨夏君上了三樓,揀了一個雙人間,寬敞、舒適。
一個女按摩師給老慶做,另一個男按摩師給夏君做。
當女按摩師將老慶拔倒在地,做了一個擒拿的姿勢後,老慶急忙說:“我求饒了,骨頭都散架了。”
夏君在一旁看見,笑道:“沒事的,泰式按摩,剛猛,劇烈,做完更舒適。”
女按摩師又開始有節奏地抽送老慶的大腿,老慶不由好笑,說:“這姿勢叫老漢推車。”
女按摩師額頭已滲出汗珠,仍然有條不紊地做著。
老慶看到旁邊那個男按摩師正給夏君踩背,夏君整個身體趴在床上,紅色桑拿服淩亂不堪,她緊閉雙目,四肢伸展,一動不動。
老慶對那男按摩師說:“老兄,你輕點,她也就七八十斤,肺活量小,別給踩死了。”
男按摩師一聲不吭,仍然全神貫注地工作著。
回家的路上,夏君對老慶說:“我看這個洗浴中心還挺正規,泰式按摩還真到位,比美國做得好,我就像脫胎換骨一樣。”
老慶說:“好,下回我還請你做,但是你得給我的大作《三隻繡花鞋》寫一篇書評,我找路子登《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