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銀鈴神秘可愛,有時在朋友豪宅中聚會,一忽兒不見蹤影。礙尋西覓,終於在一隅靜看到她端坐打坐,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雙腿龍盤,赤腳淋漓。猛地大吼一聲,嚇得你靈魂出竅。她說她開了,你問她什麼開了。她說天目開了。看見天上的南天門,天兵天將正在守衛,侍立兩側。二十八星宿正在巡邏,靈霄殿的旗杆遙遙在望……雪庵聽雨亭講,銀鈴的家裏牆上畫著六仙女,是銀鈴親手所繪,在天宮瑤池中戲水嬉鬧,唯獨不見七仙女,七仙女暗指銀鈴,她是七仙女所變。雪庵還聽說銀鈴對佛教十分虔敬,屋內從著釋伽牟尼臥佛,供奉石榴、瓜果等,香爐內香煙嫋嫋。銀鈴生活比較清苦,但不敢慢怠佛祖,總是恭恭敬敬地供上新鮮水果。就這一點來說,發庵對銀鈴的印象最佳,她總想親自登門造訪,但銀鈴總覺得雪庵是陽春白雪,自己是下裏巴人,有點格格不入,因此,雪庵的願望一直未能實現。

洪強很有商人味道,雪庵不太喜歡商人,她總認為商人唯利是圖。雨亭說,如果沙龍不與經濟結合,則一事無成。你總不能寧可餓死不食周粟。再說商人中也不乏儒商,他們有文化,有品位,是中產階層的代表。他們之中有留學歸來的海歸派,有博士後畢業掌握高新科技有遠見卓識的能人,現今的商人跟明清時期唯利是圖的商人大不相同了。至於洪強,他雖是海歸派,但是仍保留小業主的舊習,攻於心計,出手太低等。社會也在改造這一類人。雪庵覺得洪強文化生意檔次不高,明明是一部詩集,卻夾雜了一些格調低下的平庸之作,結果被有關部門查處,牽連到沙龍一些朋友。洪強喜歡在女人麵前誇誇其談,絮絮不休,但是一見雪庵,嘎然而止,默不作聲。

冬去春來,小溪解凍,泉水潺潺,大地複蘇一片盎然春色,漫山遍野緣了起來,像鑲上一層翠緣。大雁歸來,黃鸝、喜鵲吱吱叫個不停,各種野花,五彩繽紛,相映成趣,引得蝴蝶竟逐,香氣洋溢。

雪庵對山寶說:“我想家了,你放我下山吧。”

山寶說:“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就這樣挺好。”

雪庵正色道:“你這樣扣留一個人是犯法,你知法嗎?”

山寶道:“這山上我說了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雪庵道:“你現在放我走,我不會讓政府追究你的責任,我不要感謝你,讓我丈夫給你一筆錢,你在縣城開一家藥店,自主經營,小日子肯定紅火。你有了錢,在城裏挑個漂亮的群眾觀點做老婆。”

山寶紅著臉道:“俺不讓別的女人做老婆,俺就要你。”

雪庵氣得臉色發白,叫道:“山寶,你太自私了!”

山寶一言不發,臉漲得通紅,像小孩子似的萎縮在屋角。

這天今晚,山寶從山下回來臉色蒼白,兩眼發怔。雪庵看在眼裏,以為他病了,於是問道:“山寶,你是不是不舒服?”

山寶頹然坐在地上,沙起旱煙袋,“吧噠吧噠”抽起來。

“山寶,你又嗆我。”雪庵用手掩著鼻子。

山寶沒有說話,失神地盯著鐵籠。

濃濃的濕濕的煙霧地在草屋中彌漫,雪庵早已經熟悉這嗆人的味道,無奈地忍受著。

“山寶,你哪裏不舒服?下山遇到什麼事了?”

山寶放下旱煙袋,甕聲甕氣地說:“他們都以為你死了,我在山那邊看到了你的墳……”

雪庵聽了,渾身打了一個哆嗦,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升起。

山寶又說:“墳頭上圍滿了花,真好看,墓碑前還有個人……”

“有個人?什麼樣?”雪庵不由睜大了眼睛。

“不像是鄉下人,是城裏人。四十來歲,白白淨淨,文文謅謅,……”

“高個?”雪庵往前湊了幾步,不由睜大了眼睛。

山寶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妹子,你的眼睛亮亮的,像兩個燈籠。尋個人長得挺帥,眼淚唰唰地往下掉。我估摸那花就是他帶來的,他身上還有花瓣,他是你什麼人?”

雪庵聽了,湧起一陣激動,有些不能自持,眼淚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

山寶看到她閃著淚光,問道:“你哭了?他是你什麼人,老公,還是相好的?”

“是雨亭!”她在心裏驚喜地叫道,滿麵都是熱呼呼的淚花,熱血沸騰,她站了起來。

山寶又說下去:“我看到他從兜裏掏出幾張紙,念著什麼,總是重複著‘血……安……’”

“是雨亭,是他!他還惦記著我……”雪庵嗚嗚地哭起來。

山寶看到雪庵傷心的樣子,一時不知所措。他也站起來,摜掉旱煙袋,走到鐵籠前,不知如何安慰她。

“妹子,別哭了,俺不願看到你這樣子,俺願意看你笑,你笑的時候真好看,像一朵花。你哭的樣子讓我心疼。”

山寶伸出一隻手擦去雪庵臉上的淚水,沒想到越抹越黑,原來他的手滿是泥巴。

雪庵問:“山寶,你說的再細一些,後來呢?”

山寶一時語塞,望著雪庵的臉,說:“後來他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臉上像你一樣滿是淚水。”

雪庵顫抖著說:“你帶我去找他。”

山寶急得淌下汗來,“他……他早走了,旁邊有一輛車。”

“那你帶我去看那個墳墓……”

山寶搖搖頭,“那地方離這兒還遠著呢,要翻過一座大山,我正好到那邊采藥,你的身體吃不消……”

雪庵的眼睛黯淡下來,無力地扶著鐵欄幹坐下了。

這一宿,雪庵沒有睡穩。

恍惚之中,他看到雨亭飄然而進,穿著一身白西服,白西褲,係著一條紅領帶,笑微微向她走來;他邁著矯健的步伐,卷帶著一股清新之氣,輕盈盈地飄來……雪庵伸開雙臂,運足了渾身的力量,想撲入他的懷抱,她由衷地想把一切都獻給他,但是撲了一個空,她撞在鐵欄幹上。

第二夜,雪庵睡得很實,實在是因為前一夜失眠未睡的緣故。淩晨時分,她被一股股清新空氣催醒了,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卷帶著新鮮的山桃花瓣,還有嫩綠的瓜籽形的樹葉,從窗口飄散過來,清新怡人。

雪庵打了一個哈欠,猛地看到赤條條一個人形在屋內立著。

她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山寶。

雪庵一骨碌爬起來,喝道:“山寶,你幹什麼哪?”

山寶被嚇得七竅生煙,一溜煙跑了出去。

太陽照到地上有一竿直了,山寶還不見蹤跡,雪庵有點慌了。他上跑出去時天正下雨,夜間天寒,再加上潮濕,她怕山寶凍出病來。

下午,山寶回來了,捧著兩個燒糊的老玉米,低著頭怯生生塞進鐵籠,然後一聲不吮地退退到外屋。山寶受了風寒,他劇烈地咳嗽,咳嗽聲攪得雪庵很不是滋味。

雪庵說:“山寶,你熬點藥湯,病好得快些。”

山寶說:“俺一直采藥為生,全身都被藥泡透了,大小病俺都不怕。”

雪庵說:“山寶,你放我出來,我給你熬藥做飯。”

山寶沒有說話,仍是咳個不住。

雪庵發了脾氣,她一生極少發脾氣,她使勁搖晃著鐵欄杆,叫道:“你放我出去,我給你熬藥,你有病!”

雪庵淒厲的叫喊,驚動了山寶。他還沒有看到過雪庵發這麼大的脾氣。山寶從腰裏摸出鑰匙,走進屋,開了籠門。

雪庵把他扶到外屋床上,然後升火,熬藥。她按照山寶的吩咐,挑選了草藥,放入鐵桶,掛在支架上。

山寶看見雪庵忙前忙後,很像自己的婆娘,露出了笑容。

雪庵把床下的舊衣物統統掏出來,扔到一個大木桶裏,又扒去山寶身上的,為他穿了一身幹淨衣服。

山寶就像小孩子一般,服服帖帖,他長長地吸吮著雪庵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眯縫著眼睛盡情地享受著。

藥熬好了,雪庵取下鐵桶,用嘴輕輕地吹著,幫助晾溫了,然後給山寶喂藥。

山寶喝了藥,臉上出了一些汗,躺在床上米迷迷糊糊睡著了。雪庵端著大木桶來到附近的小溪邊,山穀是花的天地,鳥的世界,紅色的、綠色的、藕荷色的、琥珀色的野花爭芳鬥妍,五彩繽紛,蝴蝶竟逐,百鳥爭鳴,“嘰嘰嚓嚓,”形成一支節奏分明的交響樂。雪庵長年生活在城裏,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絢麗的奇景。

雪庵在溪邊的石頭上槌打著衣服,小溪映出了她美麗的倒影,亭亭玉立,多情嫵媚,風姿綽約,她還是初次領略自己的美麗,她變得有些豐腴結實,一掃往日纖弱的氣質。

這時,不知從哪裏湧出一群群白蝴蝶,盤旋在她的周圍,有的落在她的肩頭、發梢上,有的大膽地落在她的麵頰上甚至眉毛上。白蝴蝶愈聚愈多,鋪天蓋地,層出不窮,她簡直成了“蝶人。”那無數白色的雙翼形成了“蝶雨。”雪庵在地理和生物書上讀過此種情景,這種蝶雨的狀觀罕見。

雪庵輕輕褪去身上的衣服,滑進小溪之中,興致勃勃地洗浴,高興地哼起小曲。

白色的蝴蝶輕輕翩飛,舞姿翩翩,在她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個光圈。雪庵更加歡喜,喜孜孜的跳起舞來。她用小腳丫輕輕地蕩著水麵,白色的腳丫隨著蝴蝶起伏;她輕輕潛入清涼的水裏,像一尾魚自由地遊。

遊了一會兒,雪庵又回到岸上,坐在一塊巨石上,除了鳥鳴,周圍靜悄悄的。一隻白蝴蝶輕輕地落在她粉紅色的左乳頭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仔仔細細地端祥著。

白蝴蝶優美地舒展雙翼飛走了。雪庵戀戀不舍地望著它遠去。

雪庵感覺小解來潮,她揀了一塊肥沃泥土,在草叢中悄然無聲地蹲下來,細細的熱流濕潤了泥土,她感到很舒服。

她穿上衣服回小草屋裏,山寶仍在熟睡,他大汗淋漓,鼾聲大作。

山寶在第三天病已全愈,這一早雪庵醒來,鐵籠門大開,地上放著一個包裹,旁邊放著一個信封。

山寶笑吟吟地望著她。

雪庵不解,迷望的望著山寶,問:“你這是怎麼了?”

山寶憨憨地笑著,“俺知道俺也留不住你,你是個好婆娘,你下山吧。隻要記住俺就行。”

雪庵明白了,但她想就這樣走了有點委屈了山寶。

山寶說:“這封信裏有500塊錢,你坐火車回北京吧,下山有一條路到縣城的車站。”

雪庵激動地走出鐵籠,她擁抱了一下山寶,在他的臉上結結實實地留了一個吻。

就這樣雪庵回到了北京。

雨亭覺得這故事太離奇,他讓雪庵用手掐他一下,雪庵用手輕輕掐了他的後背,他感覺真的有點疼。

中午,雨亭請雪庵在烤肉季美美吃了一頓。雨亭見雪庵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特別高興,因為他以前和雪庵吃飯,她總是細嚼慢回,雨亭總是怕她吃不飽。

“我有什麼變化嗎?”雪庵揚起眉毛問雨亭。

“有點黑了,顯得結實了,還有些成熟了。”雨亭說。

“你丈夫也一定很驚喜……”

“他……”雪庵的頭垂下了。

“怎麼?”

“他以為我去世了,幾個月前結婚了,也是個演員。”雪庵的聲音低低的,幾乎聽不見。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雨亭問。

“浪跡天涯,以四海為家,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雪庵一字一頓地說,話語裏有點茫然。

“以後我怎麼跟你聯係?你的手機總不開。”雨亭的話語淒涼,有些憂鬱。

“我會找你的……”雪庵說完,嫣然一笑,好笑的樣子令人銷魂。

老慶聽雨亭說雪庵死去活來,大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聽說雪庵又飄然而去,示見一麵,於是感歎道:“雪庵,雪庵,隻有雨亭;弄玉能有雪庵半點風度,心中隻有老慶就好了!”

弄玉在一旁聽了,對老慶道:“弄玉不在雪庵之中,也不在雨亭之內,弄玉就是弄玉,身子雖輕薄,卻堅如磐石,冰如冷玉,你老慶再大的氣力也搬不走。”

老慶聽了,微微一笑,說:“你就是一本書,我早晚要閱讀你。你是一塊硬玉,我早晚要把你賞玩在手。”

黃秋水歎道:“雪庵隨她去罷,君不見一葉舟,出沒風波裏。她的天性就無拘無束,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