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心(3 / 3)

待進了房,靈兒趕走所有小丫鬟,單留下流珠,然後冷著臉快步走到中間坐下,細長的寶石假指甲搭在桌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你剛才說陳盈姍暈倒了是嗎?打聽出是怎麼回事了?是不是裝腔作勢,故意攔著王爺來我這裏?”“回娘娘的話,奴婢聽到消息的時候就找人過去問了……目前還隻是猜疑,還、還沒有確認……”流珠小聲道。“猜疑什麼?”靈兒見不得她那磕磕巴巴的樣子,皺眉道,“給我照實說!”流珠撲通跪下,一咬牙道:“陳庶妃許是有了!”靈兒頓時愣住。流珠膝行兩步過去抱住靈兒的腿,緊張道:“主子您沒事吧?許是那位太醫誤診了呢!王爺已經派人去請陸、王兩位太醫來一起會診了!”靈兒搖搖頭,沒有說話,眼神陰鬱得可怕,她慢慢看向窗外芳花園的方向,尖銳的假指甲勾起,一點點紮入桌麵的襯布,一句輕得不能再輕的話,就這樣飄散在這滿室馨香中。“也許,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十天後便是顧文傑的生日,作為府中唯一平安的男丁,顧明淵原本想大辦一番,不料卻被靈兒婉拒了。“王爺,文傑身體本來就不好,我不想讓他平白多受累,隻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開開心心吃頓飯就好了。”顧明淵沉默了一下道:“如此,本王當然沒什麼意見,就怕委屈了你們母子。”靈兒笑著搖搖頭道:“有王爺的疼惜,妾身和文傑都不覺得委屈。大肆慶典本來就是浪費,文傑還小,怕會折了他的福氣呢。”她頓了頓,眉間染上些輕愁,低低道,“而且今年直隸大旱,京郊附近一些百姓日子也不好過,宮裏大約會請京中貴族募捐施飯,這時候,咱們還是不要花錢了……”顧明淵深深看向她,仿佛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靈兒在他的目光下羞紅了臉,不自在地伸手順了順耳鬢間散落的頭發,略微羞澀地問:“王爺怎麼這麼看我?”“本王隻是覺得,愛妃當家之後好似成熟了許多--”顧明淵執起她的手,在手心裏慢慢把玩著,如竹般的堅硬和恍若無骨的柔軟,形成鮮明對比。他看著,揉著,眸色不自覺地深了……

靈兒臉上的緋紅之色愈深,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仿佛承受不住這樣的曖昧與挑逗了,美目含嗔地瞪了他一眼道:“什麼成熟?王爺是想說妾身老了吧?當然,妾身是比不得陳庶妃那般好顏色……”她嘴裏說著埋怨的話,可那股子酸味非但不惹男人討厭,反倒透出一個女子對夫君滿滿的愛。顧明淵被那樣的眼神滿足,微微笑開,輕輕地把她攬進了懷中。男人在她耳邊輕聲道:“卿真美……”“王爺……”兩個人在房中直待到要晚膳時才出來,靈兒麵上的嬌羞與紅暈掩都掩不住,引來流珠等幾名心腹丫鬟的打趣。“王爺您看我們主子臉上今天的胭脂是不是特別美?”另一個丫鬟捂嘴笑著湊趣:“一定是王爺您親手給我們娘娘上的吧?”顧明淵難得好性子,竟是攥著佛珠朝流珠指了指,朝靈兒玩笑道:“你這個丫頭,越發牙尖嘴利,趕緊找個婆家給她嫁出去吧。”“王爺,您、您怎還拿奴婢來打趣--”流珠跟著紅了臉,草草福了個身就退出去了。隱隱地還能聽到裏頭王爺在跟自家主子說,若是有哪個看得上的得力管事覺得配流珠的,便跟他講……這就是得寵妃子與無寵妃子的區別。有寵的,就是她們這些親近下人也能得到王爺的和顏悅色;無寵的,便是凍死在茅屋裏也無人問津。流珠低下頭,緩緩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手,即便是為了自己,她也要保證自家主子一直是位高權重的靈側妃。她招手叫過一個小丫頭,吩咐她去盯著芳花園的情況,自己則快步朝後頭去接今日的小壽星顧文傑。晚膳是在靈兒平時用膳的偏廳,那裏地方雖不大,可淺黃和草色相間的淡雅布置十分清爽又不失大氣。靈兒雖一再跟廚房說了不要鋪張,但因為顧明淵的特別交代,後廚還是做足了十八道菜來給王府金貴的獨子慶生。文傑跟個小孩子一樣,高興地指著桌上,這個是他愛吃的,那個也是他愛吃的……顧明淵含笑聽著,也不忘問了問他最近的功課。提了幾個問題後,當即滿意點頭,誇獎道:“文傑功課果然大有進益,真是孺子可教。”說著,又轉頭看向靈兒,溫和地說:“你把孩子教得不錯,辛苦了。”靈兒微微張唇,眼圈紅了紅,隨後忙將頭往一側偏過,好像不願意讓顧明淵注意到似的,聲音略微哽咽地笑道:“王爺說這個做什麼,都是我應該做的。您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兒子。”顧明淵抿抿唇,伸手將靈兒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腿上道:“對。”靈兒反手攥緊他的手,誠心想博他高興,用帕子沾沾眼睛,笑著逗趣道:“不過話說回來,文傑最近的確讀書辛苦了,那天還忽然跑過來問我,什麼叫聞雞起舞,等我跟他解釋了他就給我拍胸脯說,兒子以後也要聞雞起舞,好好念書!哈哈,你說他這小人兒,怎麼就那麼可愛……”靈兒用帕子捂著嘴,咯咯直笑。顧明淵也笑了開:“是嗎?他真這樣懂事?那我倒要好好獎勵他一下了。”他高興之下,竟是朝文傑伸出手。文傑看了靈兒一眼,在得到她肯定的視線後,下了凳子走過去,就被顧明淵一把抱起,放到了腿上。男人麵帶笑容地低頭問:“說吧,想要什麼生辰禮物?”“我真的……什麼都能要嗎?”“當然了!”顧明淵朗聲大笑,“你父王一言九鼎!”文傑鼓了鼓勇氣,一口氣道:“那--那兒子想要見我母妃!想要母妃每日能來看看我!”伴著這一句話,屋裏陷入了死寂,兩個人臉上的笑都如冬日裏的霜雪一般,凝住了。“哎喲,小主子怕是昨晚上沒睡好,說胡話呢!你母妃不是就在此處嗎?”奶娘嚇得臉色慘白,上去就想將文傑抱出去。“不是不是,她不是!我要親母妃,我要生我的額娘!”文傑一個勁兒往顧明淵方向躲,不想被抱出去。而顧明淵隻是垂著眸,麵色淡淡地轉著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對奶娘過來抱人的動作沉默著。文傑被奶媽抱起來,在她懷裏拚命掙紮,一個已經有些力氣的六歲男孩子真頑固起來,可不是上了年紀的婦人能弄得動的,一來二去之下,居然讓文傑掉了下來!“啊!”靈兒驚呼一聲就要往文傑的方向跑,將一個慈母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文傑卻在地上就地一滾,躲開了靈兒的手,小牙咬著,也看不出是受傷了還是害怕的,就那麼跪伏到顧明淵腳邊,頭一抬,大滴大滴的淚珠從眼眶滾落,“父王,求求您了!兒子以後一定用功讀書,我每天學足十二個時辰,我再也不貪玩了,求您將我母妃放出來吧,將我母妃放出來吧--我不想住在清虹苑了,我想回珍緋閣!”靈兒手捂著自己的胸口,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她慢慢搖著頭,看著文傑的方向眼裏充滿不可思議,淚盈盈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顧明淵望了靈兒一眼,低頭看向文傑,並沒將他扶起,而是聲線平靜地問:“為什麼不喜歡待在這兒?你的靈母妃將你照顧得不好嗎?你看看她,現在多傷心。”文傑微微用餘光看了眼靈兒,又像受驚一樣迅速轉回來低下頭,他兩隻小手扣著青石地麵,到底沒敢說靈兒不好,隻是吸著鼻子道:“靈母妃好……隻是我更想我額娘,我想我娘……”靈兒一直僵硬的脊背在文傑說出“靈母妃好”這四個字的時候,終於微微鬆了些,她用帕子沾著眼睛,緩步走到文傑身邊蹲下,將他顫抖的身體摟進懷裏,努力溫柔地說:“文傑乖,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們先將生辰宴吃了下來再說你蕭額娘的事好不好?”文傑不吭聲,卻執拗地低著頭,跪在地上不肯起來。靈兒看了上頭已閉目不語的顧明淵,無聲地沉沉吐口氣,臉上溫柔之色不改,隻是聲音更輕緩:“文傑你聽我說,你蕭母妃最近身體不好,所以才暫時不方便來見你,等回頭她身子好些了,我親自帶你去探望她,行嗎?”“她不會再出來了。”顧明淵卻忽然睜眼,突兀地打斷了靈兒的話,他盯著自己兒子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的生母犯了錯,會被送到莊子上幽閉,以後你就跟著你靈母妃,她就是你的額娘。”文傑呆呆地與顧明淵對視片刻,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眼淚成串似的掉落,巴掌大的臉蛋慘白慘白的,看著可憐極了。顧明淵卻不再看他,而是徑自站起身就往外走,靈兒趕緊跟著起來送他,顧明淵卻擺擺手,頗為疲乏道:“不必送本王了,你且回去,和他好好講講道理。”“是……”靈兒眼圈也是紅的,慢慢地福下身去,等再起來的時候,男人早已大步走遠了。“主子……”流珠這會兒恰好回來,給顧明淵送了駕,心驚膽戰地走到靈兒身邊,扶住她,感覺靈兒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都在哆嗦。“您沒事吧?”流珠嚇得眼圈也紅了。她在外頭隱隱聽到了幾句,不禁又氣又恨地朝顧文傑的方向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對靈兒道,“這小主子,也太不知好歹了!您待他不薄啊!”

流珠嘴裏埋怨著,靈兒卻一言不發,她緊抿著唇,表情有些扭曲地一點點回過身,看著依舊跪在地上嗚嗚哭泣的顧文傑,眼底閃過一絲駭人的陰狠!蕭珍兒,陳盈姍……蕭珍兒,陳盈姍,她們一個都不能留,都去死吧……去死!靈兒眼中那朦朧的水汽漸漸消散,留下充斥著殺意的血紅,尖銳的長指甲狠狠扼進了自己的手腕,隻是,靈兒就好像感覺不到痛似的,用力,再用力,仿佛恨不得將那些人就此揉碎在自己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