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離合(3 / 3)

靈兒看著時間,一邊招呼人進來快點給他更衣擦臉準備上學,一邊對他溫和道:“行了,今兒咱娘兩個把話說開了,以後你再想去看蕭氏也別偷著藏著了,帶上人大大方方去,有人問就說是我準的。我現在管著府權,這點臉麵還是有的……”文傑聽靈兒交代著,不住點頭,小模樣服順得很。很快文傑便被流珠等幾個大丫頭重新梳洗打扮完了,靈兒牽著他的手,往廊下走,如這一年間很多次做的那樣,絮絮叨叨交代著:“好好念書,別惹先生生氣,和同窗口角了也不許先動手,回來跟你父王母妃說……”文傑聽著,聽著……不知怎的,心念一動,停住腳步,仰起小腦袋,有些擔憂地問:“母妃,如果有一天文傑真的不住在這兒了,您會不會不習慣?會不會悶?”靈兒一愣,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眼底微微一紅,隨即又別過頭掩飾了。她蹲下身,抱住他,滿足地笑著道:“傑哥兒真是長大了,懂事了,不過沒關係,母妃不會悶,母妃……有其他很重要的事要做。而且,你也可以常來看母妃的,對不對?”文傑用力點頭:“對,我一定不會忘了您,我肯定要經常看您的。”說著,稚氣地伸出手,“不信拉鉤!”靈兒笑著伸出手,兩隻大拇指在清晨的日光下重疊--隻是小的那隻手指近乎透明,大的卻因染了過度雕琢的蔻丹,而早已看不清本來的顏色……

兩日後文傑再去看蕭珍兒的時候,果然是被流珠大大方方領到珍緋閣大門外,由侍從打開門放進去的。文傑特意給母親拎了一籃子的點心,隻是蕭珍兒打開盒子,卻明顯沒什麼胃口。“母妃,是不合口味嗎?還是您病了?”他擔心地問。蕭珍兒苦笑著搖搖頭,伸手摸摸兒子的頭,說:“不是,傑哥兒帶來的都是母妃愛吃的,隻是--整天憋在這四方院子裏,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出滋味兒。”她環視飾物簡陋的房屋,歎了口氣。文傑心裏也不好受,握住她的手低聲勸慰:“母妃別這樣,您再堅持一下,兒子已經向靈妃娘娘懇求,請她幫忙將您放出來,她還應允兒子會讓我回您身邊……”“她答應了?她會那麼好心?”蕭珍兒冷笑一聲,想到靈兒一朝得勢那耀武揚威的德行,自言自語一樣道,“以前我竟是沒看出來,這個表麵老實的丫頭卻是條蛇!早知道,在她一進門時就該鏟除了她!”“真的!她答應了!”文傑莫名有點不愛聽母妃辱罵靈兒了,可又不好頂撞,遂將靈兒的話轉述給她,“靈妃娘娘說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讓兒子回您身邊比較好。”“她這麼說?”蕭珍兒垂眸思索片刻,倒是跟之前文傑身邊的內應婢女回過來的話對上了--婢女說靈兒時常嘔吐,屋裏禁了香料,小衣全權由流珠自己料理。這些倒真像懷孕了的樣子。不過那個女人為什麼不說呢?她現在已經是側妃了,難道不想更進一步?不……不對,蕭珍兒這一年被拘禁,平時除了思考也沒有太多事做,性子倒是比以前沉穩聰慧了些。她琢磨著顧明淵的性格,覺得以那個男人的行事秉性,為了一個未成形還未斷定男女的胎兒給後妃晉位是有可能的,但貿然再封正妃的可能性卻不大。靈兒或許也在等胎象穩固,甚至,在等這個孩子能被診出男女。要不要……趁這個時候狠狠打擊那個徐靈兒?這個念頭才一出來,就被蕭珍兒自己掐斷了,且不說這會兒她能力有限,就是徐靈兒的孩子沒了,對她短期來說也是有害無利。隻有徐靈兒有了兒子,才能不稀罕她的兒子。蕭珍兒沉了沉氣,眼神幽深了下來。文傑看著母妃的神色,最終也沒把懷表的事說出來。母親一定不相信靈兒是對自己好的,說出來反而招罵,罷了,隻要自己記得這位靈母妃還是不錯的,以後多多走動孝敬就好了……文傑偏頭想著。那塊靈鳥懷表,就這樣在孩子心裏第一次紮了根。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清晨,靈兒如往常一樣將文傑送走,她穿著玫紅色的側妃常服,外罩著鵝毛白籠袖小衫,含笑站在廊下,目送著“兒子”遠去,嘴裏發出淡淡的低問:“奶娘確定在傑哥兒的貼身衣服裏發現了兩顆琉璃珠子?”“是的,主子。”流珠福了福身,小聲道,“奶娘按照我們的吩咐,發覺了也沒出聲,先來稟報的。”“很好--”靈兒喟歎般地笑了一聲,“傑哥兒平日讀書辛苦了,便是偶爾帶些珠子玩,也是孩童本性,下人不便多說的。”“正是這個理呢。”流珠也跟著笑了起來。靈兒微微眯著眼,看向遠處漸漸升起的太陽,心想,今日應該是個好天氣吧。三個時辰後,攝政王府的沉靜肅穆被一聲尖叫聲打破--“不好了,不好了!陳妃娘娘摔倒了!”芳花園。府裏所有有名位的妃子大管事全都齊聚於此,靈兒已經換下那身紅豔的裝束,穿著一襲淺綠色常服,素淡又不失禮地守在門外,滿臉焦急。“章太醫呢?我不是讓你們拿王爺的名帖去太醫院請人了嗎?怎麼還沒來?”

“主子您別急,有劉太醫在裏頭守著出不了亂子。章太醫現下正在宮裏給和妃娘娘診平安脈呢,咱們的人就等在太醫院門口,隻要他一回去立馬就接過來人--”流珠紅著眼,擔憂地扶著靈兒,想讓她先坐下。靈兒卻煩躁地一把推開她,“你別扯我了,我眼下坐不住。章太醫是多少年的醫界聖手了,劉太醫比不得的--對了,你剛才說章太醫正在和妃娘娘那裏是嗎?”她突地定住,微微咬牙,下定決心一樣道,“不行,我得進宮一趟,親自去將章太醫請過來。”說著,就想出門往外去!流珠在後頭趕不及,跺著腳連聲叫著就來追。靈兒卻理都不理,徑自走到門口,掀開簾子,正好跟臉色陰沉的顧明淵走了對臉!“呀!王爺!”靈兒嚇得往後退一步,險些摔倒,就被顧明淵一把攔腰給扶了。男人的神色仍舊難看,可看著靈兒的眼神難得露出一點兒複雜的柔和,他扶著她站穩了,才道:“我在門口都聽到了,你先別去,看看陳氏情況再說。和妃肚子裏是皇上的長子,全天下都在看著,你在這個時候強把章太醫叫出來,禦史台一定翻了天。”“王爺……”靈兒怔怔盯了顧明淵片刻,突地眼圈一紅,落了淚,“您可算回來了,妾身都不知怎麼辦好了。”頓了頓又福身請罪,哽咽著說,“是妾身思慮不周,差點給您闖了大禍,請王爺責罰。”顧明淵擺擺手,歎息道:“本王知道你也是為陳氏著急。”他拍拍靈兒的手,真心道:“這麼大個家,辛苦你了。”“……不辛苦。”靈兒樣子險些哭出來,又忍住了,扶著顧明淵往裏走,“您還是快看看盈姍妹妹吧。”說到盈姍,顧明淵的眼神又陰鬱了,一邊往裏走一邊問:“好好的怎麼會摔跤,問過了嗎?”“眼下忙成一團,妾身還沒顧上審問,不過已經將所有相關下人都關起來了,隻等爺回來問話。”顧明淵點點頭,模樣也是極煩躁。劉太醫聽說顧王爺來了不敢耽擱,朝床上已如血人一般昏迷的陳氏歎了口氣,吩咐婆子準備好打胎藥,然後便帶著醫官出來給顧明淵請安兼彙報。“奴才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行了!”顧明淵嫌他一大把年紀腿腳慢,不待他將禮行完就擺手道,“這時候就別講虛禮了,告訴本王陳氏到底怎麼樣,孩子還能不能保住?”劉太醫到底跪下了,顫顫巍巍磕了個頭,“回王爺,娘娘是在硬石路麵上摔倒,她月份本就不穩,重創之下,恐、恐……”他不敢再說。顧明淵沉默了。屋裏的氣氛頓時如千裏冰封,叫人連呼吸都困難。在這沉默中,劉太醫覺得渾身血液都要給凍住了,明明冷到極致,頭上卻有大滴大滴的汗滴到地上。突然,他聽到顧明淵用低沉得駭人的語氣問:“如果……不計較大人呢?”劉太醫劇烈顫抖了一下,連屋子裏的女人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顧明淵這是要太醫用虎狼之藥,強行將母體養分逼入胎兒,保孩子能到降生月份。當然,之後母親會怎樣就是一個誰都知道的結局了。劉太醫佝僂著背,頭都不敢抬,哭喪著臉說:“王、王爺,此法若是用於臨近七月的產婦或許可以一搏,但陳妃娘娘她、她尚不足三月!跌傷又重,強行保胎隻會……隻會母子俱亡啊!”顧明淵終於閉上眼,這個男人終年都是冷漠而孤傲的,風霜一樣的眉宇難得露出了滄桑疲憊的模樣。這是他死去的第幾個孩兒了?顧文宇,顧文英,顧敏敏,燕巧肚子裏的,還有以前許多妃子沒生下來的……是不是上蒼在報應他前半生殺戮太過,所以要讓他晚景蒼涼?如今,他隻有一個被太醫斷言活不過三十歲的兒子,還有一個迄今未找回生死不知的弟弟。多可笑,想他堂堂攝政王,掌豐啟半壁江山,令外敵聞風喪膽,眼下遇到的困局卻是顧王府要斷了香火。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顧王府必須要有個根。他睜開眼,沉沉地吐了口氣,一瞬間,他又是高高在上的王。“你們,該怎樣治就怎樣治吧,就是孩子保不住也不要虧待她。”顧明淵扶著椅子扶手站起身,拒絕了靈兒想要將他攙扶出去的舉動,眼底閃過陰鷙的殺意,“你留在這裏,本王,要去看看到底是什麼妖孽要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