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顧明淵為首的顧派官員開始在朝上向太後施壓,要求釋放顧明淵。那個男人可以任由自己頹廢,卻不能容忍自己需要在一個女人的勉力支撐下才能安穩過活,這隻暫時收了獠牙的猛獸抖抖鬃毛,要出來獵食了。可隨即而來的很多變故都讓人措手不及。先是豐啟使者八百裏加急帶回了一封戎狄的國書,戎狄王接受了太後的議和條件,卻將迎娶豐啟宗室女改為由戎狄翁主親自來豐啟挑選駙馬!這等於要豐啟“嫁”一個貴族男子出去!不少豐啟官員都在朝上大怒,以為奇恥大辱,但向來主戰的顧派這次都沉默了。隻因顧明淵這回被太後軟禁,皆在懷疑他謀害耶律洪傑,影響兩國關係,但如果兩國成功聯姻了呢?是否就代表著以前的事翻篇了?太後再沒理由關著顧明淵不放了吧。戎狄翁主就這樣被耶律洪傑護送進了豐啟都城,趙牧親自在宮門口迎接,成百上千的黃衫異族女子載歌載舞送嫁,場麵不可不說宏大。過後,趙牧派了自己的兩位皇叔和九名一二品大員陪同翁主回驛館,那些官員這才在驛館的花廳裏見到翁主真容。摘掉了覆麵的紗巾,這個傳說在戎狄極為受寵與耶律洪傑同母的貴女賽琪雅竟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巴掌大的臉蛋顯得十分柔弱,她怯怯地對眾人行了禮,連兩句場麵話都沒說完就往自己哥哥身後躲。耶律洪傑哈哈大笑,朝後拍拍自己的妹妹,示意侍女帶她下去,然後對豐啟王爺客氣道:“舍妹被父王養得太膽小了,倒叫各位笑話。”“哪裏的話啊?”三王爺倒是絲毫不介意,笑著端起茶碗道,“女子貞潔嫻靜方為好,不知我豐啟哪個男兒能有幸娶得佳妻。”耶律含笑不語。三王爺又道:“驛館內的陳設布置都由宗人府精心安排,尤其是翁主的閨房,香巾首飾、胭脂油膏,一應用品皆是由本王的王妃準備,希望翁主能喜歡。”耶律洪傑聽著倒似一愣,拱手道:“王爺太周到了,賽琪雅小小年紀怎敢勞動王妃為她費心,她看到必要驚喜了……”兩個人客套著,然而賽琪雅終究沒走到那間極盡奢華的閨房。外頭突然響起一聲尖叫:“來人!不好了!有刺客劫持翁主!”“本埠--穀朝西撒頗由嘿!(戎狄語)”戎狄語的怒吼和漢話婢女的大叫讓廳裏的人同時變了臉色!耶律洪傑轉身一腳踹開了關著的木門,奔到廊下,三王爺和豐啟官員緊隨其後,外頭已經亂成一團!“刺客呢?翁主呢?”耶律洪傑暴怒著拽過一名豐啟侍衛。那侍衛麵容青白,眼神發直,抖著唇,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害怕恐慌的模樣簡直有違常理。王爺急得直跺腳,“你倒是說話啊!該死的奴才!”“翁主--翁主--”那侍衛磕磕巴巴著。下一刻,眾人都呆住,也知道了他之所以會這樣的緣故。約六米高的蜿蜒房梁上,身穿灰衣的男子橫抱著一身華美翁主服飾,一動不動的女子,麵無表情地俯視著所有人。他就是刺客,有著一張在場諸人都熟悉的臉。“顧、明、淵!”耶律洪傑從牙縫裏擠出幾個恨入骨髓的字,長劍突然出鞘,撞出金石之音,劍鋒直指向他!“放下我妹妹!”顧明淵嘲諷似的勾勾唇,在眾人的一聲驚呼中,抱著戎狄翁主從房梁上一躍而下!就這麼消失不見了!“追……追!給我追!”耶律洪傑雙目突出而血紅,嘴唇因暴怒直哆嗦,回身一把勒住一個自己的侍衛長,咬牙切齒吼,“帶兵去把翁主搶回來!若是追不回來人,就給本王踏平了攝政王府!”“王、王太子,您息怒,此事或--或有可疑……”三王爺顫抖著上前相勸。耶律洪傑一揮手就將他推了個大跟頭!他一步跨上前,伸手指著跌坐在地顫巍巍的三王爺,惡狠狠道:“你們豐啟真是小人!告訴你,這次我妹妹無事便罷了,若她出了一點兒差錯,我耶律洪傑必定親自帶兵跟你們在沙場上較高下!”說完,領著已武裝完畢的戎狄盔甲軍衝出了門。同一時間,趙氏母子在宮裏也收到了消息。趙牧氣得摔了茶盞,對上首道:“顧王爺瘋了不成?朕拘禁他,他逃了出來,如此便罷了,他還跑去劫持戎狄翁主?難道是天要亡我豐啟?”太後垂眸思索片刻,淡淡道:“皇帝,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不到最後一刻,誰說得清呢?且瞧瞧去吧。”說著,寬大的袍袖陡然一展,她高昂著頭起身,豔麗而敦肅地一步步朝外走去。趙牧緊皺著眉,終是冷著臉跟了上去。走出兩步後,卻又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陪侍在下首、現在已站起身的和妃緩緩臉色道:“愛妃先去陪安王吧,朕待會兒回來跟你們用午膳。”和妃忙上前一步,為皇上整整衣衫,笑道:“皇上先忙正事要緊,不用記掛臣妾,臣妾會帶好阿哥的。”趙牧這才點點頭去了。和妃眉目含笑,姿態恭謹地半福著身,直送著他們走遠了,才慢慢站起來,低低地吐了口氣,無聲又無息,隻是憑著口型能隱隱分辨出她說了兩個字。--報應。
耶律洪傑比趙牧等人先到一步。他帶著他的虎狼侍衛,一腳踢翻了要求他們通報的門房,打退了孫瑜象征性的抵抗,就這樣率兵長驅直入,闖進了後院。侍衛們在一座無人居住的妃子院落裏找到了衣衫不整、已經哭到幾乎昏厥的戎狄翁主賽琪雅,當趙牧母子趕到時,一切已塵埃落定。空蕩蕩的花廳內,顧明淵負手而立,麵容沉肅凝滯。礙於他的身份,戎狄侍衛並不敢將其鎖拿,但手持刀劍的戎狄人已將他團團圍住。趙牧一甩龍袍跨進門,人未到語先至,聲音透著急切,“王太子,其中想必有什麼誤會。”耶律洪傑抱著自己的妹妹,皮毛大氅幾乎將賽琪雅兜頭蒙住,但即使這樣也能聽到他懷中女子悲戚絕望壓抑的哭聲。他冷冷道:“沒有誤會。豐啟皇帝,本王要求你立刻斬殺顧明淵那個惡賊,否則一切後果由你們豐啟承擔。”“這--”趙牧遲疑地環視周圍,以邢將軍為首的一眾武將都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他當然巴不得宰了顧明淵,卻不想逼得武官集體造反。想到此,他隻得強擠出笑容,對耶律洪傑道:“太子,如今事情真相未明,草草處置是否有失公允?或者我們問問郡主?她應見到了歹人的相貌,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簡直欺人太甚!此情此景還能出什麼事?你莫不是要我妹妹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自己被欺負的經過?”耶律洪傑目眥欲裂,強勁的手臂倏然繃緊,懷中哭泣的女孩卻猛地掀開了大氅,露出哭得慘白的臉,女子淒厲的嘶喊回蕩在廳堂裏:“說就說!我怕什麼?豐啟皇族,你們的攝政王既然敢這般侮辱我,就要做好承受我父汗怒氣的準備!自今日起,豐啟邊境必永無寧日!”“好了,沒事,沒事,哥帶你回家……”耶律洪傑用力摟住妹妹,目光陰狠地盯著趙牧,一字字道,“皇帝,等著接國書吧。”說完,他護著賽琪雅,戎狄的侍衛護著他們兩個,就這麼滿目仇視,步步警戒地一點點退出了王府。
“報!”“報!”“報--”夾著紅羽的邊疆戰報從邊關一路被疾馳帶回,巍峨古老的宮門層疊開啟,太監們尖厲的唱名聲回蕩在禁宮之內。“戎狄三十萬大軍壓境!”“戎狄三十萬大軍壓境!”
“戎狄三十萬大軍壓境……”豐啟十年初,邊關告急。承乾宮的大殿上,幾方大臣吵成了一團:“攝政王簡直是色欲熏心!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劫走了戎狄翁主還毀其清白,如此卑劣荒淫有失國體,不殺他簡直不足以平民憤!”“大人慎言!我們隻是隱約見到王爺曾出現在行宮並帶走了翁主,可這也不能證明翁主就是被王爺所傷。這般草率地定罪恐邊關將士不服,王爺畢竟功在社稷啊!”“功在社稷?嗬嗬,如今戎狄人都打到姑蘇城外了,生靈塗炭,他就是有天大的功勳也不夠抵了!”……趙太後獨坐在簾幔後,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上的寶石玳瑁,透過影影綽綽的紗簾,依稀隻能看到兒子的背影。前朝大臣們的爭執聲不絕於耳,但是見不到他們的神態總歸不美。或許,這次真是老天在幫她--等到那個男人死了,她就能真正撤掉這層簾幔,跟皇帝一起坐到朝前了。她輕輕將手搭在純金打造雕漆得活靈活現的鳳凰翅翅羽扶手上,仰起頭,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向前方,所過之處,自有美貌婢子無聲地為她掀起簾幔,她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需要多用。“王爺不慎被邪氣沾染,失了常性,犯下大錯,但是他和顧家這數十年來南征北討,為豐啟立下的赫赫戰功,哀家與皇帝都不敢忘--”趙雅眉目威嚴,刻意壓得低沉的聲音在大殿裏回蕩,眼睛環視一周,帶著極大的壓迫感,“今,王爺功在豐啟,罪在戎狄,哀家痛徹心扉,若能得戎狄國主原諒,哀家願與皇帝割地賠款,向戎狄國致歉,以求熄滅戰火;然,若戎狄國主堅持要為女兒討個公道,哀家也隻好以王爺一個人之血,護救蒼生。請各位大人理解哀家一片苦心。”說罷,一個深福,身穿暗紅色金線鳳袍,象征著豐啟女人最高權力的趙雅,就這樣拜了下去!朝下,眾臣慌忙跪地,山呼般的聲音就這麼響起:“皇太後慈心一片,臣等拜服!”暗處,跪著的邢向天與幾個跟顧明淵交好的重臣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色,輕輕歎了口氣,閉著眼將頭拜下。顧明淵被下到了死牢。一張石桌,兩隻石凳,一張石床,就是這間屋子全部的家什。男人在門口停了停,目光淡漠地掃視過房間,礙於他的身份沒人敢催促推攘他,他也不會做什麼失顏麵的事,在確定屋內沒有能坐的地方後,幹脆自己進去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了。“有水嗎?給本王拿一壺來。”“王爺,您老恕罪,咱這地兒廟小,沒那毛尖、大紅袍之類的好東西--”“白水即可。”顧明淵冷淡地打斷了獄卒的陰陽怪氣。獄卒被他的話噎了一下,頓了頓隻得道,“行吧,王爺您稍候。”過了會兒拎過來一隻斷了把手的粗瓷壺,兩個缺了口的茶碗,顧明淵白玉一樣的手指輕輕拈起那杯子打量了下,唇邊扯出一抹諷刺的笑,果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邢向天的動作很快,幾乎與顧明淵前後腳到的監牢,當他邁進門的時候,顧明淵涼的那杯白水剛剛失了熱氣。“來了?”顧明淵淡淡瞟了他一眼,微微擺手示意,“坐吧,正好水能喝了。”說著,將杯子在他麵前一放。邢向天幾乎被他氣笑,一忍再忍終於沒忍住,“啪”地一掌拍到桌子上怒道:“王爺您別忙了!末將不是來這兒喝水的!就想問您一句話,您好好地去招惹那戎狄翁主做什麼?咱們憋著氣讓著那窩孫子,不惜割地賠款的就為了將您赦免出來,您鬧這一出倒好,讓臣等的努力全白費了!您--您--”那個鐵血男兒怒目圓睜,初時吼得驚天動地,到最後卻是眼圈都紅了,嗓子也啞了,含著淚意……印象中,這還是這位將軍頭一次如此“不分尊卑”地對他吵嚷。顧明淵一時不知該是憤怒自己被蒙上的不白之冤好,還是感動他對自己的忠心好,最後,那個男人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微微挑眉問:“你們就都認定了是本王劫持了翁主?她既沒有沉魚落雁之貌,又無驚世絕豔之才,本王做甚要冒著兩國開戰的風險去綁她?”邢向天被他問得愣住。這件事的蹊蹺其實人人都想得到,顧明淵沒有理由劫持戎狄翁主,退一萬步來說,就是他真被豬油蒙了心對翁主誌在必得了,憑著銀衣衛的實力他有一千種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翁主弄走,為何選擇了最笨的一種--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間,當著兩國數十位高官皇族的麵,親自出手把人帶走?“王爺您的意思是……您是被陷害的?”邢向天麵容沉重,眼神狠厲,自言自語一樣道,“何人會用這麼愚蠢的方法來陷害?”隻要一想,就能覺出這件事的不合常理。“是最愚蠢的。”顧明淵輕輕一笑,“卻也是最讓本王百口莫辯的。”在絕對的人證麵前,常理不常理的還有關係嗎?就像現在,趙太後審都不審便將他打入死牢,不一樣叫滿朝文武說不出話來?邢向天麵露難堪,忽然單膝跪地,鐵青著臉道:“都是末將無能,竟讓王爺蒙受如此不白之冤!王爺且在這裏委屈兩日,奴才就算將豐啟皇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膽敢在老虎頭上拔毛的宵小給找出來!”說著,起身欲走!“慢著。”顧明淵慢條斯理道,阻住了他的腳步,言語間帶出一股說不出的冷厲冷漠,“好好的將皇城翻個底朝天做什麼?這件事說難查是難查,可說簡單也簡單。”“聽憑王爺指示。”邢向天一揖到底。顧明淵骨節分明的食指輕敲著桌麵,沉吟道:“出現在你們麵前的‘本王’一定是假的,說不準那個被劫持的翁主也是假的,那兩個人能自由出入戒備森嚴的使臣館,若非武功當真高強,就是使館內有人和他們裏應外合。戎狄人是跟我結了仇的,他們會出手對付我不奇怪,所以先去查那些戎狄人;再者,本王在朝中多年,素有仇敵,但跟江湖人往來得多的也沒幾個,著重去查查他們,應該會有發現。”一番話聽下來,邢向天心服口服,拱手道:“王爺睿智,末將這就去。”夜深人靜,牢房裏的燭光微一搖曳,有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的動靜,床上的男人好似在睡夢中翻了個身,手好像無意識地摸向胸口,感受到裏麵堅硬的觸感,男人的眉頭舒展了些。監牢門打開,身著白色鬥篷,從頭到尾包裹得嚴嚴實實,連男女都看不出來的瘦削人影就那樣大大咧咧地走進來,沉默地站到了屋子中央。“賊”都這麼坦蕩了,顧明淵覺得自己也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了,他將懷中的匕首拔出來,神情冷靜地慢慢坐起。“來者何人?”他問。“……來取你命的人。”熟悉的嗓音讓他如遭雷劈,手徒勞地握緊,又哆嗦著鬆開,最終匕首“當啷”一聲,落在石床上。 “你……”他雙眼圓睜,看不清似的瞪得極大,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胸腔裏湧起一股忽冷忽熱的氣,冰火兩重天的感受幾乎要將他撕裂。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她還活著?整個身體完全麻木著,他除了怔怔盯著她,什麼都做不了。打從知道雲羅的死訊以來,他的生活就變得渾渾噩噩,不想清醒,清醒隻讓他痛苦,為此他不惜借助於五石散麻痹神經。可也不想徹底解脫--他為了所謂的家國天下對自己所愛的女人下了狠手,若在事發之後再後悔懊惱不惜陪她而去,那當初的陰謀算計又算什麼呢?無數次坐在書房裏,他目視虛無的前方,看著回憶中的“顧明淵”,那虛空的幻象近乎冷靜地吩咐人在軟蝟甲裏動手腳,用虛偽的柔情蜜意將那個女子和她的家人送上絕路,他甚至會產生一瞬間的茫然,這真是他做過的事情嗎?他為什麼--為什麼能對曾經的枕邊人這麼殘忍?一雙手染盡世人血,一顆心在名利場裏浸得漆黑狠辣,像他這樣的人,老天會給他機會讓他再來一次嗎?他不信,不敢信……顧明淵哆嗦著手扶住床,因為用力過大,胳膊竟一下從床邊滑了下去,費了好大勁兒才再次將手緩慢地放置在上麵,用力……用力撐著站了起來。步履蹣跚,短短幾步路走得艱難,他在這頭,她在那頭,仿佛已跨越了生與死,走過歲月的長河。終於,他停到了她麵前,手指緩緩伸出,又痙攣著收回,往返幾次後才摸上了她的帽頂,沉了沉氣,將鬥篷帽掀開--“王爺,許久不見了。”麵容沉靜的女子冷冷一笑。“你沒死?”他低頭望進她的眼睛裏,嗓音沙啞。“是,讓王爺失望了。”她雲淡風輕道。顧明淵被她的語氣激得宛如一頭暴怒的獅子,他雙目血紅,盯著雲羅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將頭轉到一邊,麵無表情得如同要殺人一般,往複兩次後他突然狠狠擒住雲羅的雙肩,一個用力將她推向牆壁,雲羅被撞得後背一痛,下一刻他狠狠咬住了她的肩膀!雲羅被那疼痛逼出了淚意,臉上卻是由始至終的冷然,她眸底閃過一抹狠厲,掙紮不開時幾乎沒有猶豫,左手手腕一抖,袖口處“咻”地落下一枚薄如蟬翼的刀片,在黑暗中泛出冷兵器的光芒。然後,“刺啦”一下,那刀片就刺入了顧明淵的小臂,硬物紮入皮肉的觸感如此清晰,她甚至能感覺到溫熱的鮮血流到了她手上。顧明淵的手仿佛抖了一下,下一瞬卻將她摟得更緊,他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低下來看那刀片一眼。雲羅拚命搖頭,往後躲,狼狽不堪。“顧明淵!你放開我!”顧明淵連理都不理她。雲羅眼睛也紅了,用力抽出刀片,又朝著右臂同一位置紮了進去!血糊了自己一手,雲羅在顫抖,即便如此恨他,可她紮不下去第四刀了,她甚至不敢低頭去看他的胳膊。他終於放開她,兩個人就那麼緊緊貼著,無聲地對峙著。終於,他開口,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問:“既然‘死’了,又為何要再出現?既是沒死,為何當初不回來……”雲羅幾乎想笑,想怒罵,想質問他有何臉麵問這樣的話!回來?回來做什麼?讓他再殺自己一次嗎?但是她沒有說出來,沒機會,伴著顧明淵的低吼,她清晰地看到一行蜿蜒的淚順著他的眼角流下。流過他的臉,滴落到她的手上--滾燙。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她對著顧明淵血紅的眼珠,心裏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明明是他想殺了自己,現在怎麼還能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仿佛所有的傷害都是她加之於他身上的。她深吸一口氣,別過頭,冷冷道:“是,我是沒死,但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利欲熏心,容眠山一戰死了多少人!我為什麼不回來?在沒做好完全準備前,我如何敢回來?”“……準備?準備什麼?”顧明淵啞著嗓子,雙目血紅笑問。雲羅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聲音輕而緩,“準備殺你啊……顧明淵,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一句話,明明該聲嘶力竭,明明該是恨入骨髓,但此刻--一句不死不休之言說出口時,卻像萬裏沙漠無人地的死寂,滄海桑田後的疲乏空靈。累了,倦了……她無法再與他共生了。顧明淵隻覺胸腔裏被插入了一根粗鈍的木棍,在他的胸口裏攪啊攪啊,攪得五髒六腑都錯了位,真疼啊……他張張嘴,想辯解,想安慰,但又覺得時至今日說那些都沒了意義。最終,他隻是緩緩抬起了已被鮮血浸染得濕淋淋的手,像觸碰一個易碎的西洋琉璃製品一樣,輕輕摸摸雲羅的肩,聲音粗糲沙啞顫抖:“……我殺了你娘,你很難過吧?”雲羅卻抬起頭,盯住他的眼睛,片刻之後,低低地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搖頭:“這次,你沒殺我娘,你處心積慮要殺的人,其實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你不知道嗎?”“……”顧明淵震驚,無言……“怎麼會?”他喃喃自語一般道,“五年前……五年前你們被擄走,上了容眠山,是那時嗎?”“到了這時你還不忘推卸責任挑撥離間?”雲羅冷笑,望著顧明淵的眼神充斥著憎惡厭煩蔑視等情緒,就像在看什麼髒東西似的,“你忘了嗎?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母親因一枚毒戒指而死,因為一句‘君有賜,莫敢辭!’你說,是誰能讓我母親稱為君?又是誰,能讓她明知有毒的東西都無法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