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影子(2 / 3)

一陣風起,吹動樹上的枯枝,發出嘩啦啦的聲音。靜謐無人,黑衣人背對著雲羅,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轉頭看向一邊大石後的老梁。老梁慢慢走出來,看著雲羅的神色,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下去。一個武功這樣高強,應是戒心極重,但他居然敢長期以對武者來說最危險的命門對著雲羅,總歸不該有惡意才是。何況,他才剛剛再次出手“救”了他們。雲羅衝他擺擺手,老梁無聲退後。她一步步走到黑衣人麵前,看著他在自己麵前輕輕跪倒。這次別說看他的眼睛裏,連一丁點皮膚都見不著了,雲羅微微皺眉,對著他的發頂道:“你抬起頭來。”“奴才陋顏,恐汙了主子的眼。”沙啞得仿佛泥沙磨礪的聲音響起。雲羅微微揚了揚唇,卻沒什麼笑意,“奴才?你是誰的奴才?”黑衣人將腰又彎得低了一些,一言不發。這個人的跪姿很有意思,彎曲的身體自然且溫順,沒有絲毫不甘的樣子,隻是兩手仿佛總不知該往哪裏放似的,顯然是個不常下跪的人。一個並非不馴,又不常下跪的人,他的過去就很值得琢磨了。“你以前是誰家的暗衛嗎?”她問。“奴才曾任暗衛組副統領。”“暗衛組?”雲羅輕嗤一笑,“總之你是不願說出來曆是嗎?那就請你不要再跟著我們了。”黑衣人再次恢複緘默,安靜的樣子仿佛能在這裏跪上幾十年。雲羅歎了口氣道:“我是認真的。不管是誰派你來的,我想那人應該都對我的本事了解幾分。論打鬥十個我也不敵你,可若隻是想隱藏兩個大活人,甩掉你,對我來說易如反掌。”頓了頓,她眼梢看向下方,“--說出你的來曆,或者回去複命人跟丟了,選吧。”他仿佛猶疑了,雲羅也不催他,就那麼氣定神閑地等著他回話。最終還是那黑衣人敗下陣來,“奴才……曾有幸在梁王府服侍八年。”梁王府……雲羅眸底閃過一絲陰霾,微微站直了放鬆的身體,麵無表情問:“然後呢?”黑衣人略略抬頭看了眼雲羅冷淡的神情,無聲歎了口氣,聲音低了些:“後--被收於攝政王銀衣衛,忝居副統領之職。”雲羅偏過頭,“哧”的一聲笑了,果然如此。

“你是顧明淵安排在梁王身邊的暗樁嗎?才一去他那兒就給你副統領坐,出手真大方。”“您誤會了,奴才本人跟顧王爺其實並無瓜葛,但是奴才的哥哥一直是王爺身邊的親近侍衛。他向王爺舉薦了奴才,王爺看重奴才本事,便也大膽起用了。”雲羅勾了勾一側的唇,卻是嘲諷,“你哥一舉薦顧明淵便相信了?他倒是心寬。”黑衣人沉默了一下,突然仰起了頭,寡淡的目光直視向雲羅的眼睛,語氣平靜道:“就是這麼簡單--影衛本來便隻是主人手中的一柄劍,沒有感情,隻懂得效忠和殺人。當年我入梁王府是聽命梁王,梁王殿下要我跟隨顧王爺,我便盡心服侍攝政王。現在,我受王爺臨終托付跟了您,我也會像效忠梁王和顧王那樣效忠您,直到您給我新的旨意,讓我認新的主人。”頓了頓,他垂下頭,將脆弱的脖頸完全暴露在雲羅的視線下,“當然,若是您無法信我,也可以一劍殺了我,影衛是為主人服務的,若盡不到他的本分,活著也無用了。”說完,手腕一翻,遞上一把匕首,之後便是一片長久的沉寂。“呼呼……”耳邊響起的隻有風的聲音。一把冰冷的匕首貼在他的頸邊,他感到雲羅的手腕是蓄了力的,她在猶豫,而他的生死隻在她轉念的一瞬間。他閉上了眼,臉上是坦然的,甚至還微微帶了一點兒說不清的笑意。許久之後,脖子上的匕首被移開了,他睜開眼,看到雲羅倒捏著匕首,將把的位置衝向他,淡淡地說:“刀不錯。”麵具下隱藏的臉輕輕一笑,他單手接過,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塞入腰間,緩緩道:“謝主子。”破廟內,老梁與雲羅發生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執,因為,雲羅讓他回程。老梁單膝跪在地上,一副懊惱絕不同意的樣子,悶著頭不論雲羅怎麼勸都不吭氣。“梁師父,你不要這麼擰行不行?當初淑和讓你跟著出來,就是為了護我周全,如今這件事已經有人接替你來做了,你何苦還要白白跟著?”“代我保護您?”老梁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還口反駁,手在周圍胡亂一指,“就靠那個現在不知道躲在房梁上還是什麼石頭裏的暗衛?”“我在窗外。”一個抱劍的模糊人影在窗外悶悶道,隻是一閃,便又沒了蹤跡。雲羅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老梁則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恨恨下了斷言,“行蹤鬼魅,心懷叵測!”雲羅無奈地搖搖頭,彎腰一手攙起老梁,“梁師父你也不要這麼講。他是影衛,行蹤不隱秘怎麼辦差事呢?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決議相信,就沒必要再多帶一個人了,他的功夫遠在你我二人之上,不是嗎?”

老梁的神色有些難堪,也不去看雲羅的眼,隻是慢慢攥緊了雙手,聲音黯然,“老奴確實學藝不精,一路讓姑娘幾次跟著擔驚受怕,您覺得老奴不可靠也是應該的……”“梁師父!我不是這個意思!”雲羅立即打斷了他。老梁一聲不吭,瞧著頗為失落。雲羅沒辦法,隻得對他交了實底,“梁師父,你的來曆雖然知道的人少,但江南一行山高水長,難保不會有哪個外臣近侍認出了你。假的顧明和突然在宮裏消失了,趙太後若有心去查,一定能查到我假死的真相,到時要是讓她發現是淑和助我逃宮的,你說她會對淑和如何?對安王如何?淑姐姐與我姐妹一場,她真被我連累了就當她倒黴,可安王稚子一個,何其無辜?梁師父,就當您幫幫我,別再跟著我了,好嗎?”語到最後,她後退一步,一個深深的蹲身福禮下去,慌得老梁馬上跪下,連連磕頭。幾下過去,眼裏就含了淚水。“……姑娘,您這樣,要老奴可怎麼跟夫人交代啊!”說著,老梁便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他是受過淑和家大恩的,於情於理該聽從淑和命令,護送雲羅出國。但雲羅的顧慮不是沒道理的,要是因此再害了安王呢?那她豈不成了家裏的罪人?兩難全,兩難全啊!雲羅瞧著他痛哭流涕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說了幾次你就放心吧,但看老梁的樣子也沒有好轉,她垂眸想了會兒,忽然朝外頭拍了拍手,影衛如心有靈犀一般閃現在屋內,從容單膝跪地道:“主子吩咐。”她俯視著地上的人,語氣裏透著考究和淡漠,“你真願此後效忠於我,絕不背叛?”“是。”“好吧。”雲羅笑笑,從褡褳裏拿出一顆棕色的藥丸,白皙的手指拈過去,遞到他眼前道,“這裏有一顆七蟲七花丸,劇毒無比,若是沒有我每月為你配的解藥便會五內俱焚,不得好死。你可願服下?”“奴才願意。”他沒有急表忠心地打斷雲羅的話搶藥,也沒有借詞推諉,就那麼平平淡淡地等雲羅問完,平平淡淡地接過去吃下,就跟用幹糧白水一樣簡單。雲羅看向老梁,老梁終於吐了口氣默認了這件事。送走老梁,暗衛並未出現在人前,而是不知從哪裏又雇來一個車夫為雲羅駕車。雲羅背靠在用皮毛鋪得柔軟的車廂內,感受著車內另一個人綿長的呼吸--許是為了讓她更信任,他在她麵前並沒刻意隱藏存在,不過讓她好奇的是這麼丁點大的車子裏,他到底藏哪兒了。不過這話她當然不會問出來,主子就要有主子的威儀。“咱們下一站去哪裏?”她問。“奴才已為您在湘江道驛站訂了客房,今晚卯時左右投棧。”“驛館?”雲羅皺皺眉,“會不會招搖了些?”影衛道:“主子放心,奴才已為您安排好新的身份,不會有破綻。”雲羅眉梢輕動,點點頭說:“有勞。”而後,又像不經意一樣道:“以後不必主子奴才地稱呼了,叫我姑娘便是。”那邊安靜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是,姑娘。”“你先前可有名字?”“並無,隻有代號。”“這樣--”雲羅沉思片刻後道,“那我叫你梁亞可好?煩勞你代替梁伯照顧我了。”“梁亞不敢當姑娘一聲勞煩。”他很痛快道。雲羅滿意地笑笑,閉上眼,再次將背靠向後麵養神。到晚膳時分,距離湘江道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梁亞給雲羅準備了幹糧,想在路上停下稍息片刻。雲羅瞥了眼小桌上硬邦邦的饅頭,也不知是困乏了,還是實在對這東西沒胃口,總之擺擺手,不願吃。梁亞現身出現,半蹲半跪在小桌邊,默道:“你氣色不好,不吃沒法趕路。”雲羅用力揉揉額頭,被這一路的石子道顛簸得難受,臉色都泛白,“我吃了這涼饅頭更沒法趕路。”梁亞低下頭:“抱歉,我不敢留你一個在這裏去拿熱水。”雲羅放下手,忍住不適笑笑:“沒關係,我並無責怪你的意思。還是趕往驛站吧,到那邊吃些湯水許就好了。”驛站的差役伺候很盡心,聽說雲羅身子不適,專程為她熬了雞湯。梁亞打發車夫出去,自己接了湯碗,坐到床邊的小凳上,用勺子攪了攪湯,然後動作略微笨拙地往雲羅嘴邊送。雲羅十分不自在,微微後退了些道:“還是……我自己來吧。”梁亞看了她一眼,戴著銀麵具的臉龐垂下,無聲地將碗遞了過去,起身退到床邊。“沒事,你坐。”雲羅接過碗,小口喝著,一會兒抬起頭發現他仍舊站著,倒也沒再說什麼,隻道,“我睡一會兒,若晚上沒醒就不必叫我起來用膳了。”